第十一章
夜像是粘稠的海水，井祝看着窗外无光的夜，沉着脸，“嘶啦”一声，扯上了窗帘。
房间里开了一盏小灯，白光打在他的脸上，神情肃杀，他把周一醒的脸演绎的像是一团冰冷无情的的磐石。
他笔直的坐在椅子上，抖开那张纸，不再是漫不经心的匆匆一瞥，也不再是觉得厌烦而丢掷一旁，他认真地看，严肃地看，像是要从这一个个字间看出那个孩子满心的彷徨。
夜的另一端，周一醒已经睡下，不用上学，让他的时间变得空闲很多，在客厅里和提提玩了一会儿，他便上楼，靠在床上看了一会书。
他发现井祝虽然表现的非常二世主，但在家里却留出了一整间的屋子来放书，弄了两个书柜，但因为书太多了，有些就直接堆在了地上，这简直就是周一醒的天堂，他抱了两本书放在床头，看着看着直到后半夜，才觉得困，阖上了眼睡了过去。
他的睡眠一直都不好，特别是因为高三压力大，入眠后常常会因噩梦惊醒。
有一段时间，他夜夜做噩梦，梦魇似乎快要把他溺死，他不敢入睡，便在临睡前灌咖啡，保持着精神，靠在床头一整夜。
他是痛苦的，那痛苦的来源伴随了他三年，可他却不敢述说。
梦里的恶魔禁锢着他的双手，他胆怯的看着，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那是一个夏季暴雨日。
书房的门锁上了，空调的冷气簌簌吹着，冰冷的气息黏在了他的皮肤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高一的时候更瘦更矮，常会自卑，升学后害怕交不到朋友，有时也会主动与人搭话，可嘴拙，往往是效果甚微。
高一的数学老师是个温柔的人，常常叫他去办公室，给他讲题，他认真的听，老师的目光像羽毛一般柔软，拂过他的全身。
他带着向往憧憬，接受着老师的关爱。
补课的事，是在高一下学期定下的，老师说，因为看他乖，所以就只给他一个人补课，不要和同学去说，他心里雀跃，想也未想便答应了下来。
第一次补课，是在夏日暑假，那个夏天，他几乎天天会去李老师家里，家里无人，李老师说，他的老婆和女儿去国外旅游了。
他随着老师进书房，老师讲题，声音沉沉钝钝，他喝了一杯温牛奶，脑子也变得沉沉钝钝，等再次醒来，他躺在了书房的小床上。
老师依旧很温柔，看着他说了好多话，可手却是不规矩，他不是什么小孩子，他看过书的，知道情爱里的事，可他只局限于男女，老师是个男人，他茫然的看着往日温柔的师长，实在是不明白了。
并不是疼的，老师的手就像是磁铁，吸在他的皮肤上，他没什么感觉，可老师的脸却红了。
而后，他也莫名觉得羞耻，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可他却觉得这件事谁都不能说。
之后，老师抱着他，用以往不曾有过的亲密姿态，他贴在耳边，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最后一句话，是，老师爱你的。
周一醒猛地吸了一口气，双手蜷紧，揪着被褥，挣扎着睁开了眼。
他茫然的看着高耸的天花板，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合拢又分开，窗外的光线浮着粉尘透入，斑驳在手背上，是井祝的手。
不知为何，周一醒松了口气。
他不讨厌井祝这具身体，和这个大少爷换身体，让他有一种从粘稠的沼泽地里被拉出来的感觉。
他翻过身，揩去眼角边淌下的泪，把脸埋在枕头里，轻声呜咽着。
痛苦如影随形，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袋里盘旋，有时是低空掠过，把他好不容易生长出来的寸草给撕得粉碎，幸运的时候是在高空俯瞰他，像是居高临下的君主，看着他这个蝼蚁如何偷生。
他知道自己生病了，可这种病，不正是因为他自己吗？
是他不坚强，是他太懦弱，是他任由老师为所欲为。
温润的师长对他说，我等你到十八岁，那个时候，我就能真正拥有你了。
周一醒茫然无措彷徨无路，他把自己藏在枯井里咆哮求救，枯井外人来人往，他望着苍蓝的上空，流干了眼泪，慢慢爬出井沿。
而后，他站在隆城三道外，灯光成了妖魔朝他袭来，可他却无所谓了。
他往里堕入，在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想，这是我的身体，我能自己做主，我能的，我能。
思绪回忆就好像是一头恶兽朝他扑来，周一醒把自己溺在其中，他总是这样，容易陷入情绪之中，无法自拔。
他的身体颤抖，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劲，可能怎么办，他顶着井祝的身体，以为是逃脱了，可是记忆还在。
他根本不能忘记，三年来的战战兢兢，老师在他耳边，笑着说，乖小孩，要听话的。
周一醒捂着头，发出痛苦的哀嚎，他想逃脱的，他想离开的，可他害怕，他总是害怕，他为什么那么懦弱，那么不争气，他责怪自己，却不敢去苛责旁人。
人生的轨迹就像是一列火车，旁人还在徐徐开着，周一醒的那辆火车却在半途停了下来，失去了轨道，失去了动力，失去了方向。
他的人生，被那场暴雨浇淋的七零八落，他想，他再也好不了了。
……
从房子里出来，走了一段路，井祝站在车站等公交。
他心情不好，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进鼻腔，他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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