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之回府这几天，倒是比在宫里安分了些。大概是要给他父王做样子，每天准时去书房里报道，恭恭敬敬地跟着叶唯清学习。
许彦河微微安心。
他了解秦朗之的功底，知道秦朗之虽然纨绔，但是从小受到各种大儒的教育，便是熏陶也熏陶出了一些才学。而且他见识广博，远非常人可比。
许彦河常常想，也许他这样纨绔，是因为对这个社会厌倦了。
一个从小就呼风唤雨什么都能得到的人，好似没有什么追求。尤其他身居高位，今天对他溜须拍马的人，明天就能在朝堂上参他一本，他看透了这些，觉得人性都是恶意的。所以他才会在三年前被叶唯清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所吸引。
许彦河想通了这些，便不打算给他讲什么四书五经、做人治国的大道理。
他去民间搜罗了许多小说、话本和戏剧，将这些当做故事一样讲给秦朗之听。这故事真假参半，还混迹这不少野史杂说，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感情冲突，故事中的人有爱有恨，有恶有善，他要让秦朗之明白，不是故作洒脱就能凌驾与世事之上。
真正的超脱者，是宽容。
宽容的前提是理解，理解每一个人在自己的角色中做出的选择。
秦朗之最初对这些话本没什么兴趣，但总是神奇地被叶唯清所说的故事吸引。后来不用叶唯清说，他有一阵子开始痴迷这些民间故事。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世界。他以为底层的人不过是些穷苦的蝼蚁，愚蠢地任人宰割，可后来才发现，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是五光十色的。
随着在故事中对人性的理解，他开始慢慢地有所改变，这种改变是微乎其微的。但是许彦河一直留心观察他，他知道这些改变是真实发生的。因为在教秦朗之的过程中，他自己也再被秦朗之教育着、改变着。
许彦河在进入系统之前，也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二代，单纯得要命，是任务世界前五个月在大夏国的飘零让他开始反思自己。直到今天，进入系统已经半年多了，这半年他的情商仿佛像突然开窍了一般，飞跃进步着，阅历的增长比他前二十年的人生都要多。
如此一段时间过去，秦朗之的性格有了一些改变。比如当天看叶唯清的时候，那种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占有，而有了明显的犹疑。
他想起了自己从前对叶唯清的过分，觉得自己就跟话本里的负心汉没有区别。那叶唯清的伤心呢？跟话本里那些伤心欲绝的女子有区别吗？
他说要让他宽容，秦朗之自认做不到，可反观叶唯清，似乎对从前的一切都放下了。叶唯清是宽容了吗？是因为宽容、放下了、超脱俗世了，所以才能这样云淡风清地面对自己吗？
秦朗之想到这里，就觉得心中一阵恐慌。他觉得有些抓不住叶唯清的内心，便差使人过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被秦朗之派到江南去，收回叶唯清欠条的人。
秦朗之问他：“你去江南办事的时候，可听说过叶唯清的其他事情？不论大事小事，你都尽管告诉我，只要是关于他的。”
下人不明所以，于是仔细回想了一番，如实答了。
秦朗之越听越皱眉。他竟不知道，当年他离开江南之后，叶唯清受了这么多委屈。听说，叶唯清回到乡下，附近已经开始传言他去给世子爷做男宠，最后闹得人财两空。传言很难听，叶唯清声名狼藉，在乡里原本的谋生差事做不下去了，父母相继病倒，他离不开家，只能守着这二尺茅屋。
好在乡里人虽然听说了风言风语，但民心淳朴，不忍心看他走上绝路，还愿意借钱给他。可父母的病拖得太久，叶唯清拿着那点钱什么都没有挽回，相继失去了父母。
听说，叶唯清送走双亲之后，大醉一场，次日是被人在一个茶馆的门口发现的。秦朗之对那个茶馆的名字还有印象，那是他和叶唯清常去的地方。
那之后，叶唯清大病了一场。村里曾经有人给他做媒，他名声不好，可样貌和学识是有的。乡下有个土财主的女儿看上了他，说亲的上门，大家都劝他握机会，可他到底还是拒绝了。
听说他只给媒婆留了一句话，说不想让那女人受跟他一样的苦。
秦朗之听完，心中一动。
什么苦？求而不得的苦？叶唯清对秦朗之求而不得，所以不想别的女人对他求而不得？
秦朗之听完底下人的汇报，犹疑地看着身后的墙。叶唯清就在隔壁，跟他只有一墙之隔，他想问他，现在过去便是。
秦朗之挥退了手下的人，在房间里踱步，要不要去见见他？见面又该说什么呢？
秦朗之在这边踌躇，许彦河也没安心，秦朗之召见的那个下人他见过好几次，知道当初就是这个人去了江南收回了他的欠条。
这时候秦朗之叫他来，做什么呢？
许彦河留了个心眼，将窗户撇开一点缝隙，古代的建筑都是木质的，又没有隔音材料，秦朗之与下人的谈话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还是被许彦河听到了。
秦朗之这是在问他曾经在江南的事？这是要做什么？内疚了，想要补偿？
片刻，下人离开了，许彦河听到秦朗之的脚步声在隔壁来回反复，他听着烦闷，重新将窗户关上。想了想，趁着秦朗之内疚的情绪，他似乎应该做点什么。
许彦河摸了摸钱袋子，他入府一个月，这是他今天刚刚收到的酬劳，国公府给钱很大方，这一袋钱绝对赶得上普通农户一两年的收入了。
他将钱袋子拿起来，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秦朗之一开门，叶唯清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个钱袋。
秦朗之面上镇定自若，让他进来。
许彦河往里走了两步，将钱袋放在桌上，说：“这是我欠你的。麻烦将欠条还给我。”
秦朗之一愣：“什么？”
“就是当初我欠乡亲们的钱，你不是派人将欠条收回来了吗？我今天收到了酬劳，连本带息还给你，你数数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并没有什么憎恶，不过是平平淡淡的一句陈述而已。可秦朗之却觉得心中一紧。
叶唯清要跟他划清界限，他偏偏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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