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名叫燕回的姑娘来了之后，郁王一天天变好了。
在士兵们看来, 孤僻自闭的将军终于“开窍”了。
在塞上姑娘们看来, 冷峻面瘫的帅锅终于不再只能远观, 有了点第一次来边关时的可爱模样。
众人都觉得他变好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逝水东流，许多事就如脸上这道刮骨的刀疤一样，狰狞不可愈合。
篝火行酒令，他在酒香里凝望火影里的她，恍然依旧以为海市蜃楼。她扶着他回屋, 楚思远反手抱住她, 捉着她右手不敢用力。
他发着抖告诉她：“我一直在你身边。”
她哄他知道, 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想说的是：陛下，前世三年, 我一直在你身边的。
花猫小雨寿终正寝后, 关联的残缺前世扣到了他记忆里，他才明白那些古怪的人猫魂穿原因在这里。
上一世他死在这个人怀里，死前唯有眷恋，甚至看着她为自己嘶喊落泪还觉死得其所。后来因着不舍，因着千遍魂兮归来和招魂铃, 附在了本将寿终正寝的花猫小雨身上。
她亲手把招魂铃系上花猫的颈项，他的残魂遂一直在周遭徘徊，一直陪着她。
他浑浑噩噩地看着浑浑噩噩的她。看着她自罚自残，生不如死地拖着山河, 背着逝者的重负。那时他什么也做不了, 也什么都没有做, 这样看着她心甘情愿地赴死。
他尝够了这一世三年独活的滋味。兄弟与友人离去，看着友人灰暗，看着两手空空，受着一身伤病固守黄沙不能离。深夜里两世记忆不时夹杂，脑海里一会浮现生不如死的女帝，一会浮现在他怀里毒发的公主——走她所走，伤她所伤，那个人新旧混沌的痛苦翻倍堆在了他魂上。
麻木数个昼夜的煎熬在此时再度醒活，他涕泗横流地抱着她，不停地道着一些无谓的歉。
他和她不一样。于小鱼没有言不归豁达，她能放下过去阴暗和上代纠葛，他不能，那些煎熬他永远无法忘却。他们两人之间，他的过往负累比她少，所担也薄，可到最后放不下的是他。
君王守江山，将士镇边疆，女帝履行过一世，这一世轮到郁王来偿还。女帝毁了一只眼和一只右手，郁王毁了一张脸，他们跌跌撞撞地从天命的桎梏下逃出生天，终于换来风沙上的相拥。
这相拥珍贵到几乎让他恐惧。他带着她在大漠里纵马，恍惚又眷恋，心想哪怕这是因疯病得出来的癔症，他也情愿永远疯下去。
而她猜得到他所想，扣着他握缰的手说：我不是你的海市蜃楼，是你的余生同归。
他胸腔里的痛苦在黄沙上接受曝晒，忽而被这场初雪掩盖。
他紧紧抱着她振策，风沙吹过，远人唱古来白骨无人收。可这荒芜之上，他心里有漫山遍野的繁花。
此后岁月安然，白天他打马，她在燕背坡上整理文书，闲时两人便一起在边关一带涉红尘。她兴致勃勃地打量这风沙上的异域红尘，历经几年时间拟了一套改善中原外域通贸的谏言，最后署上了郁王的名，多番修改递到了国都。
天命之事太玄乎，她到底不希望让故人烦忧。就连那异瞳左眼，外出也必要遮挡，问起只称燕回。
他在一旁看着她，偶尔也会在无数个相拥的深夜里骤然惊醒，摸索到她安然眉目，才能确信旧世已尽。而她夜半受扰醒来，便迷迷糊糊地摩挲他的脸，温热的唇瓣贴在他额头上，含糊几句不怕。
他收紧这单薄纤细的人，爱意潮水一般平静涌起，心魂动荡，心魂也安定。
有天她又戏谑地叫他小夫君，他扬了眉，抬起手搓了她脑袋几把，又去捏她下巴厮磨。他内心不以为然地想，这人如今只到他腋下，这样纤细的小小一只，还以为是当年那个能背起自己溜达的长姐。
她还踮脚亲过他的刀疤，笑道：“小家伙，惹人疼。”
楚思远的眉扬得更高，忽而将她抱起来，认真道：“叫哥哥。”
她那表情，一瞬间呆了。
楚思远心里忽然汹涌起澎湃的恶趣味，肆意揉搓着她狎昵地低声：“你沉睡了三年，如今我比你年长，该你叫我哥哥了。”
她从震惊里回过神来，耳朵瞬间红了个彻底，眼睛亮嗔嗔地左右游移，掰住他小指冷酷道：“不。”
他心里滚烫又忍着不宣之于表，白天按捺着，到了月上中天才原形毕露。
“叫哥哥。”
“不。”
“不归，幺儿，叫声哥哥。”他殷切地蛊惑着，“叫声哥哥，我就减弱一些。”
幺儿眼眶都攒红了：“你……仙人板板。”
他低笑：“乖。”
小的时候，母亲去世后，他心里有一个荒野的杂草，直到这个白云一样的姑娘到来才停止野蛮生长。他因这个人心中逐渐开了漫山遍野的花，只是她将自己视为稚弟，一度让他的少年时期憋屈不已。
如今他早已到了单手就能轻松扛起她的年纪，然而有时她瞧过来的眼神，那眼里爱意和宠溺不分上下，依然有些拿他当小子让着的意味。
这着实让郁王有些受挫。他最想让她清楚，自己不是弟弟，是她的男人。
手里的人傲骨难磨，自尊难降，他便一点点磋磨，听着猫逐渐细碎的喘息。最后受不住，毫无威慑力地叼了他一口，迅速开口如他所愿了。
那一身冷白的肌肤瞬间肉眼可见地红了一个度，起了一阵颤栗的不止他一人。
随之这一宿就没消停下来。不归没能坚持多久，很快从痛斥变成了讨饶。但楚思远只是越发控制不住，嘴上温温柔柔地哄着再来两句，力度倒是分毫不减。
后来他总是时不时地这样哄她，每每听到，她总要红着耳廓强硬冷漠地说一句：“滚。”
不过一入夜，他想听的永远能听到。
有一天她呆呆地坐在窗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过去抱起她，想带她去市集解闷，她却惊慌失措地拍开他的手，赖在床上直挺挺地一动不动。
“鱼儿，”她神情紧张地看着他，“你必然知道一个温柔的母亲是怎么样的，对吧？”
他想起自己染了时疫去世的母亲，感伤之外有些疑惑。
她搭着他手背小心翼翼地咽口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你讲一些婆婆的事给我听听，我我我好揣摩揣摩……”
他楞了足足半炷香，随后眼睛僵直地移到她平坦的小腹上，眼眶红了个透。
堪不破诡谲天命，斩不尽俗世煎苦，他两世为一人如痴如醉。而今大梦归尘，红尘都往怀中来。
——世间红尘百万，他终归得到了最想要的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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