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底。
公历六月初。
山外的天气已经有热暑的感觉，但山里依然维持在二十六七度的宜人气温。这两天下了几场暴雨，地里湿漉漉的。赵正踩着青草上了地陇，看见了成片成片的毛豆苗。它们挂着水滴，被一串一串青绿的毛豆荚拉坠着。
“赵之中！”徐莉穿着套鞋，在远处的毛豆地里朝赵正挥舞着手，赵正脱下了鞋子，踩着半干半湿的泥土走了过去。陈树人蹲在地上检视着自己五十多天的劳动成果，脸上挂着笑容。
“小赵啊！快来看，这优四月怎么样？”
赵正从他手里接过了一粒饱满粒大的生毛豆，学着他的样塞进了嘴里咀嚼，“嫩，唇齿留香。和我们田边地角种的那些田芯豆有的一比。”
“那可差远了！”周永福蹲在几米开外，一边剥毛豆一边说：“我们种出来的都是大粒豆，产量高，我觉着至少亩产个八百斤不在话下。而且个头大，经济价值也高。哪里是农村自留地里种出来的能比的，不信你再仔细尝尝？”
赵正将信将疑地又剥了一颗，塞进嘴里。
还别说，这一回貌似是甜了不少。
陈树人拍了拍手，扶着双膝站起身来，“这块地还在磨合阶段，不光和作物磨合，还在和我们磨合。亩产八百斤其实已经很高产了，而且还是产量较少的四月豆。等来年，我们再种一畦，估计产量要突破一千二。至于产量最高的八月豆，亩产至少能上一千五百斤！”
一千五百斤？赵正伸了伸舌头，他知道毛豆是高产作物，可亩产一千五百斤却着实有点不容易。
赵正背过身，掰着手指头开始算收益。
四月豆因为产量较少，而且上市较早，口感好，所以价钱贵很多。和满地都是的八月豆比起来，这都属于稀罕菜。
不过仔细想来，就上市节奏而言，在山里种毛豆其实并没有什么优势。因为山里温度低，豆苗生长慢，周期长，等它能上市了，就卖不上高价了。
正说着话呢，几只鸡忽然发了疯似地从地那一头疯狂地跑到了这一头，赵正伸手去拦，没想到那几只鸡拍着翅膀从他身边飞了过去。两条黄色的身影追在屁股后面，旺旺旺地吠着。
“干什么玩意儿呢？鸡飞狗跳的！”赵正对着赶鸡的两条旺财破口大骂，那两条蠢狗一听有人喊它们，于是鸡也不追了，吐着舌头坐在地边，一边摇尾巴一边歪着脑袋看着赵正。
这是赵之盛抓来看家护院的土狗，赵正养了一个来月，已经长大了不少，正事没干过，就喜欢追着散养着的鸡崽子满山乱跑。之前赵正还想围个篱笆，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鸡飞起来跟鸟差不了多少，咯咯咯地一扬翅膀，奔着太阳就去了，这些货哪里高往哪里跑，赵正根本就追不上。
但好在这鸡念家，到了晚上它就自己回来了。徐莉数了几次，除了两只莫名失踪之外，剩下的都还健在，经历过之后，赵正也不关它们了，自己打了几个鸡笼子，丢在地头，然后让它们爱哪哪，爱浪浪，只要记得回家。
还别说，自从养了鸡之后，几个月下来，地边的荒草也不长了。这些鸡崽子喜欢吃草籽儿，也喜欢翻地吃虫子，但偶尔会跑到地里吃菜叶子，被陈树人尖着嗓子追过几次后，就不大来了。后来养了狗，它们基本也就不靠过来了。
“所以，只要你养鸡，白菜什么的，就不能种。”陈树人总结道。
周永福补充了一句：“鸡爱吃。”
赵正点头，这个他还是懂的。所以他留下了那两条旺财，这两货蠢是蠢了点，但就撵着鸡满山乱跑来说，还算是尽职的。
看着高处的竹林里，有几只鸡被狗追得飞来飞去，赵正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别人养的都叫走地鸡，他养的鸡，叫飞天鸡。
从地里回来，陈树人把赵正单独叫到了他们新盖的一间木屋里。然后郑重其事地拿了张表，拿了个信封递了过来。
赵正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叠有零有整的人民币，赵正数了数，六百来块钱。
“这是半年的租金和翻地沤肥的劳务费以及材料费。”陈树人道：“我们的经费也不是很充足，你也别嫌钱少。给了你这些钱后，我们基本也就两袖清风了。”
赵正笑了笑，他是了解这几个人的。除了徐莉看上去不差钱，陈树人和周永福是真的穷。堂堂的湘省省城干部，抽的还是四毛钱一包的烟，平日里穿着打扮，就没见几身新衣服。他们上田弄毛豆苗的时候，穿的都是打补丁的工装。
看赵正笑，陈树人也跟着笑，“我们部门不是肥差，更不是土豪。收入来源有限，研究经费还得靠上面拨款。没有科研成果，拨款就少一些。”
“那你们种的这些毛豆，不能卖钱啊？”赵正问道。
陈树人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原则上，我们的一切收入都应该算是科研成果，不属于个人，是要上交的。但这次确实是经费紧张，所以领导也同意我们自产自销，当做品种推广，顺便调研市场反应。如果反响好，这批优四月就能留档，进种子库。”
“哦！”赵正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从结了豆以后，陈树人他们每天都要到地里呆几个钟头。原来不光光是为了养地，他们这是利用每一茬作物，兢兢业业地做试验。
陈树人看着赵正，忽然小声道：“听说你认识一些菜贩子？”
“啊！认识！”赵正点点头，陈树人靠了过来，“那等收了豆子，就交给你了？”
“不是，什么叫交给我啊！？”赵正不知道这个交给他是什么意思，是说让他帮着销？
陈树人似乎有点小紧张，“吃饭总得花钱不是？我和小周也从来没干过卖菜的活啊！”
“是吗？你们自己种出来的东西自己没卖过？”
“没！拿工资的哪能去卖菜呢！”陈树人脸上红红的，看上去不好意思的感觉。
“……”赵正觉得这老头儿有点迂，正正经经的自力更生，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跟做贼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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