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事大巴车坠入河谷的三天前。
昆明的一间宽敞明亮的干部病房里，一个50多岁的阿姨从硬纸筒里取出了一张卷起来的画纸，展开给病床上的一位老年病人看。画纸上的内容，是一个站在草原上的年轻姑娘，她长得跟卢敏一模一样。
老年病人看了一会儿画像以后，冲着阿姨摇了摇头说道：“没见过。”
阿姨看着老年病人，追问道：“那您听没听到过他提起卢敏这个名字？”
老年病人沉吟了片刻，又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阿姨失望地看了看画像上的那个跟卢敏一模一样的年轻姑娘，慢慢地将画像重新卷起来。
这个阿姨跟卢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们的联系要从一年以前说起。
一年前，昆明血液研究所的医务室里，阿姨穿着白大褂，耐心地给一个年轻人处理伤口，而放在桌上的被她调成振动的手机正在不停地振动着，比处理伤口的卢敏还要有耐心。
年轻人似乎被拨打电话的人的耐心和坚持感动了，于是说道：“您先接吧，我不赶时间。”
阿姨看了一眼手机，继续不紧不慢地给年轻人包扎伤口，手机的振动暂时停歇了。
“伤口恢复得还不错，再来换两次药，就可以去医院拆线了。”
年轻人感激地说道：“麻烦您了，我下周再来。”
年轻人刚刚离开医务室，手机又开始振动了，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阿姨接起电话，冷冷地说道：“要多少？”
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800块，你要实在不方便，500块也行，最少得300块吧。”
“门口等我。”
阿姨挂断了电话，脱下白大褂，挂到了门背后的挂钩上，拿上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提包，离开了医务室。她穿过一道小门，走上街道，来到了街边停着的一辆出租车前。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出租车司机，看上去年近六十的他正在不停地嗑瓜子，瓜子壳被随意地扔出车窗，地面上已经散落了一大片瓜子壳，偶尔有路过的人投来鄙夷的目光，他丝毫不以为意。
阿姨走到出租车旁，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掏出了三张100元的钞票，然后又掏出了16块零钱，一起放到了副驾驶坐椅上。
司机连着唾沫朝外吐着瓜子壳，一把抓过副驾驶座上的钱，伸出手指在钞票上弹了一下，看上去颇有些得意。
司机开车的时候，依然在嗑着瓜子，不时地将瓜子壳弹出车窗外，还不时地回头跟阿姨说话：“我听你的，把烟戒了。效果还挺明显的，前两天帮一个坐车的瘸子把轮椅抬上5楼，都没有大喘气。”
阿姨沉默着，不过这并不妨碍司机继续喋喋不休：“说起来那瘸子真是够倒霉的，自己受伤瘸了个腿，还得杵着拐杖去给他坐轮椅的爹修轮椅，我也就好心帮了一把，结果倒好，那小子的倒霉运气都传染给我了。昨天晚上一个骑电动车的把我的车给撞了，反倒让我赔了钱，害得我加油的钱都不够了。要不是你救急，今天晚上都没法拉活儿。”
阿姨依旧一言不发。
司机自觉没趣，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知道你嫌我话多，我还是吃瓜子吧，你听听节目。”他打开了收音机，收听交通电台，此时播出的是一档音乐类节目，正在播放着李翘翻唱的那首《永隔一江水》。
“我的生活和希望，总是相违背。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波浪追逐波浪，寒鸭一对对。”
出租车停在了一个老式小区的大门外，司机下了车，站在车头旁边，看着已经走到车尾处的阿姨说道：“你总共借了我八万七千二，我全部记账了，都会还你的。”
阿姨看了他一眼，随意地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走进了小区里。
司机杵着没动，一直目送着阿姨走进了小区里的一栋居民楼才上了车，驾车离去。
深夜，熟睡中的阿姨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了。
阿姨并没有起身去开门，只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斑斑点点的暗影，听着越来越急促的敲门声，不一会儿，敲门声变成了拳头砸门的声音。
“咚咚咚”砸门的声音消失了，似乎门外的人已经离开。但是很快，门外又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有人推门进来，“啪”的一声，打开了客厅的灯，灯光从门缝里漏了进来。
阿姨不得不下床，打开卧室的门，看到那个老司机正坐在客厅里。
阿姨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一点也没有流露吃惊和害怕的神色，只是冷冰冰地看着司机，问道：“又要多少？”
司机此时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他显得有些生气，借着酒劲，语无伦次地对阿姨抱怨着：“我就想来看你，你不想看见我，我想来看你，我不是来要钱的，你换把锁就想拦住我了吗？我以前可是个好工人，是个劳动模范。”
阿姨根本不想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走进客厅，拿出手提包，从里面找出钱来，扔到司机面前的茶几上：“300块够不够？500块？还是要800块？我全都给你。”阿姨把所有现金都拿出来递到了他的面前。
司机被阿姨的这个举动激怒了，他一巴掌拍掉了阿姨递到他面前的钞票，大声嚷嚷着：“我听广播里说了，你这种行为是在冷暴力。没离婚之前，你就一直都在冷暴力我。”
他越说越生气，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了阿姨的头发，把她拽到了沙发上，对着她一顿拳打脚踢。
司机的面目变得越来越狰狞：“你从来都瞧不起我。你跟我结婚的时候，心里想的男人是徐卫红。他走了以后，都没有再联系过你，你还在想他，想了他几十年，你要不要脸？”
雨点般的拳头不断地落在阿姨的身上，也许是因为喝醉了，突然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到了茶几上。阿姨趁机摆脱了他，逃进了卧室。
司机跌跌撞撞地追过去。
阿姨飞快地锁上了卧室的门，锁是插销式的，没有锁孔，纵然他有开锁的十八种方式也只是徒劳。
司机没办法打开门，只能用拳头不停地砸门泄愤：“你开门！我们还没有说完。”
阿姨发出了绝望的哀求：“你为什么还要缠着我，都离婚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司机因为阿姨的哀求而停止，甚至开始用脑袋撞击门板，发泄着自己的愤怒：“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这辈子都被你耽误了，你永远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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