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娥命苦，春上嫁来拐子沟，和男人过快活日子不到半年，男人在崖上打柴翻了叉，滚下山沟做了鬼，为这鬼，甜娥也悲得差点跳岩了。
“媳妇儿，想开些，你恁年轻，以后的日子打算咋过，随你！”老爹打着篾器，劝甜娥，老爹是瘸腿，一身病，啥活不能干，就会蹲在地上打篾活，他打的篾器好看受用，常有人上家来定买。
“爹，我没事的！”甜娥埋头干活，嗓音低低的。
打这，甜娥脸上很少露出甜笑，但她干活更勤更苦了，屋里屋外一把手。
有空儿的时候，甜娥就站在门口的槐树下看远方，看天上飘动的彩云，老爹这就坐在门槛上看甜娥，然后皱眉头，摇脑壳。
日子一晃就过去年把。
一天，老爹吧哒着烟锅，抬起头说甜娥：“媳妇儿，你…你改嫁吧！”
“我不能走，爹，我走了你咋办，你多病，腿又不好……”
“我是半截插在土里的人，你莫管。”
“爹快别这么说！”甜娥抽身进灶屋弄饭去了。
老爹没法说服媳妇。
这天，老爹陡然老病犯了，请医生来不及，甜娥拽起老爹就往背上驮：“跌，我背你上诊所去！”
“不……，不……”老爹用力推开甜娥。
“是怕丑？还是怕死！”甜娥没好气。
老爹不再犟了。
上诊所要涉花桥河。甜娥背着老爹不卷裤不脱鞋水中蹚，岸边一群洗衣的婆娘们见了，嘴巴闲不住了。
“嘻嘻，媳妇背公爹，贴上哒。”
“公爹骑媳妇马子啦，咯咯。”
“嘻嘻嘻……咯咯咯……”
婆娘们的话，让风灌进老爹耳门，他脸红脖子粗，忙嚷：“快放下我，快……”
“爹你莫犟，莫听那些嚼舌根的。”
老爹不听，拼命推搡，公媳俩跌倒在河岸边。
看病回家，老爹病更重了，不吃不喝，甜娥成天围着老爹忙，也吃不下喝不下。
“媳妇儿，”老爹还是劝甜娥，“改嫁吧，我不能拖累你！”
“爹，只要您健在，我就是这家子的人。”甜娥说。老爹的眼角浊泪一滚。
老爹的病一拖就是数月。这天，老爹吩咐甜娥去诊所抓药，甜娥抓药回家，见老爹已从床上翻滚在地，气绝身亡……
甜娥先是一怔，尔后痛哭。
收屋时，有人在老爹床头柜上发现一个小包，便喊甜娥来打开看，是一沓钱，内夹一个纸条：
甜娥，你命苦，心善，爹再也不忍心拖连你，另去找户好人家吧。这千把块钱是我这些年卖篾器的积蓄，留给你作陪嫁……
甜娥捧着钱，跪在老爹的灵柩前泪流不止……
甜娥用那笔钱为老爹办了全村最热闹最体面的一桩丧事，人们都说这老头死在这份上，值得！
（原载《芒种》1995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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