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聂寻秋很少做梦。
他掩盖了陈旧的过去，对未来也缺乏幻想，不留余地给梦境自由发挥，对方像是识趣，从不硬生生闯入脑海，留下凌乱的足迹和风雪。
梦不曾来过，也自然不会让他与厉沛在缥缈的梦境里相遇。
他其实不失落，只是时间太长，思绪偶尔会被打乱，忽地记不起厉沛离去之前头发的长度究竟到了哪里，锁骨上的痣是左边还是右侧，出门的时候有没有为石头换水。
不想就会遗忘，想得太多也不行。
人原来一点儿也不经想。
实在想不起来，聂寻秋就将它们放一放，走进厨房给自己做顿简餐，从锅里盛出汤时，也像打捞出记忆，最后一勺汤不多不少，刚好将碗装满，留出个不至于洒出的沿，他盯着汤碗上冒出的缕缕白气，脑中渐渐浮出答案。
他为石头换过水。
在身份败露的那天清晨。
通常换水的频率是五天，最后一次的间隔却变成了四天。也许他那时就早有预感，所以才会提前做好了习惯里会做的事，扔下真相、刀刃和厉沛，再独自离开，像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返回。
换过水，玻璃缸也被擦得锃亮，足够告诉之后进入家门的人，这些石头对房子的主人而言很珍贵，是能追溯到很多年前的回忆，值得被善待。没有生命，在厉沛心中却被赋予呼吸，每一颗都鲜活地存在着。
这样即便后来他真的没能再回去，也不用太挂念。
其他的两个问题，他想了许久，最终没能准确地回答。记忆大多数时候可靠，他一遍又一遍地翻阅关于厉沛的一切，将那人的所有都铭记在心，但因为太多，终归有疲惫不堪的时候。
直到他回到巴尔的摩，为了新春的一碟水饺忙活了一天，食不知味地将它吃完，收拾好碗筷，觉得背景里的电视声有些过分吵闹，索性关掉电源，侧倒在沙发上，放任自己沉入睡眠。
不知道是不是与厉沛重逢的缘故，聂寻秋第一次梦见了厉沛。
还是那个家，沙发上放着冷暖颜色交织的抱枕，此时都被胡乱地扔到一边，腾出空余，供两个人纠缠荒唐。
他抱着厉沛，双眼有些热烫，不知是被什么具体的情绪熏了眼睛。那张脸如此清晰，不再是十几年来逐渐在他脑中柔和退化的影子，也和一个月之前见到的厉沛不完全相同，怀抱里的这个人，眉间有常常蹙起留下的皱痕，写过忧愁与痛苦。
自己好像从没有探出过手，将那儿抚平，在梦里也仅仅是顾着拥抱，像知道这场梦有时限，所以每分每秒都浓稠而热烈，将空气都胶着。
四周是暗的，大约是冬天，但房间里干燥而暖和，光源是沙发旁的落地灯，映出代表温暖的昏黄色，视线往下一些，能看到厉沛雪白纤细的脖颈，让他联想到一朵在光下绽放的栀子花。他贴了上去，用唇轻轻扫过，也亲吻厉沛右侧锁骨上的小痣。
是右边……
他怎么就忘了。
吻进化得粗野，变成了吮咬，厉沛一颤，温热的手穿过他的发，软嫩的指腹擦过他的耳朵，在嘴唇与肌肤紧贴时喘息着：“寸和……”
那声音细如蚊呐，尾音在发抖：“亲亲我。”
他抬头，看到厉沛微红的面颊和渗出泪水的眼角，在锁骨留下一个吮吻过久的红痕，企图盖住那粒小小的痣。听到厉沛的要求，转而去亲吻了他的眉骨和眼尾。
其实小沛那时说不定只是想与他接吻。
之后是进入，抽|动，剧烈地做|爱。他们躺在浪潮之中，胸腔被挤压，呼出的气息浑浊而炽热，厉沛压抑地，愉悦地，不厌其烦地叫着他寸和。
这个拥抱越来越不真实，甚至渐渐不再能明切地感受到厉沛的体温，收紧双手也无法阻止热度的散去。光在一瞬间被黑暗袭击，很快又恢复敞亮，雪的白色漫散进他的眼中，像无色的火。
他们到了墓园，就在厉演的碑前。厉沛站在伞下，鼻尖和指头被冻得发红，乌黑的发垂落到肩头，这个长度很适合他，太短没有留长的意义，太长打理起来麻烦，他自己大概也这么觉得，所以修修剪剪，始终喜欢将头发留到这里。
一个梦，带聂寻秋跳回了两场回忆，分别是搬进新家的第一个新春，和厉演的第五个忌日，鬼使神差地，给了他那两个问题的答案。
时间还早，厉沛的鞋尖还没有被雪浸透，他踱了踱步，道：“事到如今，也还是觉得，哥哥不该睡在底下。我老是在想，会不会哪天突然就又到了家门口，远远地就叫我下来开门。”
这一方矮矮的坟墓，不该是厉演的归宿。
“哥哥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回家晚，车骑到外面的门就开始扯着嗓子喊，这样我能走过去给他开门，他停好车，立马就能进来，我们都不用等。”厉沛搓了搓手，“我特别喜欢给哥哥开门。”
寸和的耳膜被轻轻地刺了一下，他刻意地忽略，说不出什么虚伪的安慰话。看出厉沛冷，缩减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握住他的手：“冷的话，不如早点回去。今天雪大，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探望厉演先生了。”
“也是。”厉沛点头，顺着那只手探进寸和的衣袖。
手太粗糙，握着不怎么舒服，手腕里头勉勉强强，柔软温热，这是厉沛的习惯，寸和也不在意，任他孩子似的钻进他的袖子里，把突起的血管像当做什么乐器似的捏捏按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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