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透明的雾气笼罩在天空中，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看不清山和树影的轮廓，只有暗绿色的剪影，影影绰绰，死气沉沉。
半响后，他以极低的声音喃喃道：
——你来做什么？
——杀我？
极轻的声音传到耳边，江宗遥的心脏狠狠地缩了一下。
一滴血珠从精致白皙的下颌滑落，他长睫一抖，白着脸，凝目看着对方，死死抿住嘴唇。
“这种时候，敢独自一人来封岭，不是来杀我？”褚意欢突然笑了一下，懒洋洋的笑意停在唇角，笑意不达眼底，“难不成是来找死的？”
没人回答。
褚意欢好似也不需要回应，直接背过身，挥了挥手，自顾自接着说道：“趁我没改主意之前，赶紧离开封岭，不然——你就永远呆在这里吧——”
江宗遥目光怔怔的，神魂未归位似的，也不知将这番话听进去了几分。
夜幕低垂，阴风阵阵。
褚意欢没了耐心，眼神很冷，甚至弥漫着杀气，“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了你吗？
江宗遥突然动了，他握住褚意欢的手腕，本该修长漂亮的手上沾满血污，他猛地一用力，将这人从石碑上拽下，拽进怀里，艳丽五官上满是狠厉，他咬牙道，“——我带你走！不要理会那些人，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褚意欢鼻尖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眼珠向下转了转，视线落在一道贯穿整个后背的抓痕上，皮肉外翻，伤口泛着浓浓黑气，显然是在途中被魔物抓伤的。
奇异的是，褚意欢竟然不想挣脱这个怀抱，甚至有些留恋这样的触感。
过了好一会，他的眼珠盯着还在流血的新鲜伤口，歪了歪头，漫不经心问道：“——离开这里，我能去哪？明州城？金阳城？还是四方城？我所做过的事情，想必你早有耳闻，我若不死，那些修真世家怎会安心？”
江宗遥一怔，哑然无声，脸色一瞬间近乎惨白。
“况且，我被逐出天水阁之后，早已是无根之萍，天大地大，除了封岭，除了这些坟墓，我别无去处……”
江宗遥用力握住这人的肩膀，扭头看着他的眼睛，急切道：
“——你、你可以随我一起回金阳，你放心，我定会央求父亲让你留在金阳——”
“哈？”听到如此幼稚又天真的说辞，褚意欢忍不住又一次笑出了声。
笑声过后，他微微侧了下脸，语气轻柔开口问：“你为何要帮我？”
他的眼珠是极深的黑色，掩在背光的阴影里，偶尔有月光温润的亮色投映进去，江宗遥在这极黑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以及自己脸上万分急切焦灼的神情。
为什么？
他的神情一瞬间有些茫然。
不顾父兄的阻拦，满身伤痕，冒死也要登上这吃人的封岭，是为什么？
抛却那些软玉温香、锦衣玉食的日子，跑到这阴森诡谲的地方，还差点儿丧命，是为什么？
他也很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江宗遥闭了闭眼，眼睫如羽翼一般轻颤，白玉似的一张脸更白了，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睁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一字一顿道，“——我不想你死。”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不顾一切，挡在你面前，就像你曾经所做的那样。
一直被人喊打喊杀的褚意欢，脸色十分古怪，他的目光落在此人的脸上，像是要将他看穿。
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告诉他，不想他死。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好像都不那么疼了。
褚意欢顿了下，嘴角挂着一丝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极为认真道：“我很喜欢你说的这句话，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琥珀色眸子一亮。
“那就是……”褚意欢将脸凑了过去，越来越近，近到彼此呼吸交织，口中缓缓呼出一股黑气，直到对方身形一僵，这才接过他腰上的佩剑。
“你这是做什么？”江宗遥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动不了，惊诧地问道。
褚意欢并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中的佩剑炼化，探入内府，对准自己的魂魄，猛地一剑斩了下去。
回忆戛然而止。
看着面色紧绷，随时准备逃跑的眼前人，江宗遥眼神暗了暗，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之下，他抬手摸上了对方的脸。
褚意欢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但这种危险又十分不同，不会伤人性命，却比伤人性命，更加令他毛骨悚然。
眼前这张脸，实在太过惊艳，挑不出半点瑕疵，离得近了，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你成功了。”
褚意欢僵硬着一愣，联想起之前说过的谎话，脑海中自动将上面那句话补全——
——小侍女，你成功地勾引了我！
褚意欢大囧。
他瞪圆了眼，别以为长得帅就可以耍流氓！
貌似是自己先耍流氓的……
褚意欢一本正经退后一步，双手护住胸口，摆出一副富贵不可淫、坚贞不屈的姿态。
温热的手掌落了空，江宗遥眉头一拧，琥珀色眼眸中的亮光略略暗了下去，褚意欢见状，顺从地将脸颊递了上去，任由那人揉捏。
江宗遥的眉头舒展，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望着他的眼神中荡起潋滟波光。
褚意欢心想，真是见了鬼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此人皱眉头，竟然会觉得胸口闷得慌，没缘由地很不舒服。
突然想到什么，江宗遥顾不得耍流氓，拽过褚意欢的手，兴冲冲走到上位桌前，将食盒推到他的面前。
“这是你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献宝讨好之意。
“……哈？”
“这是给你准备的，快尝尝！”江宗遥催促道。
果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借花献佛的本领当真是无师自通。
吃还是不吃呢？
褚意欢二话不说，掀开食盒的盖子，热气扑面而来。
嘿嘿！
那大厨只怕万万想不到，这碗牛骨面最终还是进了他褚意欢的肚子。
江宗遥坐在桌边，望着褚意欢的目光比氤氲雾气还要浓郁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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