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暴行。
邹河几乎察觉不到事态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在捕捉到那句轻悄的呢喃后，整个人的意识便被轰然炸响的喧嚣声打断。
人群中爆发出剧烈的辱骂声，伴随着肢体碰撞的闷响在几步之外的铁栏杆后搅成一团，血腥味混着沙子和泥土的气息漫溯在浑浊的汗臭里，伴随着嘶哑的哀嚎撞击着他的意识。
邹河冲上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哪怕他条件反射地去开门，也无法阻止惨遭洗脑的暴徒们踹翻地上的受害者。
他挥舞着手中的警棍，在咒骂声中驱赶拥挤的人群，有人唾了一口唾沫在他脸上，混杂着零星的血丝。
“走狗，”人群中有人骂道，“你不是想让我们死吗？！有本事爬起来啊！爬起来弄死我们啊！”
“你不是拒绝得很坚定吗？！有本事来搞死我们啊！”
“你爬起来啊！”有人高喊着。
“你不是想害人吗？！”有人挑衅着。
邹河气喘吁吁地往里挤，一边高声叫嚷着：“都给我把嘴闭上！”一边挥舞着手中的警棍劈开人群。
他试图将那几个受伤的人扯出来，血腥味太重了，再这么打下去必定会引来砂虫，一旦唤醒玻璃墙后的雌虫，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然而情绪高涨的加害者们根本容不下半点反对的声音，他们叫嚣着推搡着邹河，不知道是谁先伸脚绊倒了他，也不知道是谁先落下第一拳重击，只在肉体落地的那一瞬间起，攻击的目标证实转移。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间，邹河几乎刚打开机甲的防御系统，便被人群中雨点般密集的拳脚盖到眼前一黑。他勉强撑起意识，连滚带爬地试图撤离，奈何狭小的铁门后塞了足足有一百多人，如今蜂拥上来宛若蝗虫过境。
他们根本没有理智，或者说本身就对邹河的存在恨之入骨。惨遭关押的暴徒们手腕内侧还残余着终端摘除手术的刀口，疼痛早已抹杀了他们的人性。
邹河尽量保持着防御模式的稳定，一边假意哭嚎着一边迅速撤离，跌坐在门外的时候才勉强松了口气，却在抬起头的那个刹那怔在了原地。
他看见了一只砂虫。
一只成年的、巨大的雌性砂虫。
虫子布满尖牙的口腔正对着他的脑袋，无数双小眼睛瞬间击中到他身上，庞大的身躯还有一半陷在玻璃墙的沙土里，哪里不知道被谁轰开了一个大洞，沙子正如海水般倾泻出来。
——沙子里还有幼虫。
邹河猛地翻身滚开，拽着栏杆硬生生地把自己从沙堆里拔了出来。他抬头望向铁栏杆对面，试图找到一条可以拯救这些人的出路，然而栏杆内侧的玻璃幕墙却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平整地切割了一块，此刻斜插在牢房中间，将墙角围成了一个三角体形状的孤岛。
方才还怒不可赦的人们蜷缩在里面，戒备地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僵硬的面容就像一个个佩戴着面具的人偶，浑浊的眼眸中透不出半点光亮。
他们甚至将方才辱骂的受害者都拖了进去。
邹河这才后知后觉地想明白，这分明就是一场针对他的陷阱。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不顾一切地选择启动机甲向门外冲去，地下监狱漫长的**和几乎如出一辙的建筑构造不断压迫着他紧绷的神经，阻断门落下的声音宛若下沉的铡刀，砸断了他仅剩的最后一点勇气。
军用机甲在高隐蔽低效能的运作下冲出地牢的范围，第一缕阳光透过机甲外壳落在邹河脸上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产生了一股劫后余生的安心。他几乎无法呼出一口完整的叹息，心跳快到仿佛要从喉咙口炸出来，浑浊的视线顺着璀璨的阳光渐次下移到机甲内的光屏上，才看见光屏中心弹出的那条简讯。
那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简讯。
邹河的瞳孔猛地紧缩，整个人瞬间僵直在原地。
上面写着。
——“你不是说自己能控制砂虫吗？”
……
地牢里乱成一团。
亚修保持着高度戒备凝视着铁栏杆外破出一个大洞的房门——几分钟前雌虫突破了人类建筑为它打造的最后一道屏障，带着自己的“孩子们”向逃窜的负责人追去，只留下一地高过人小腿的沙子和撞碎的断石碎砖。
珀尔修斯的屏障很好地保护了他们所有人，甚至包括哪几个惨遭殴打的原住民在内，栏杆里的流民们大多都只是受了些皮肉伤，但负责人就不一定了。
亚修抬头看向伊尔利斯。
他张了张嘴，试图问些什么，却在言语滑出舌尖的前一秒硬生生地咽回了嗓子里，成功阻绝了那些智障问题的诞生。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
事情都发展到这一步了，无意义的同情心只会成为捆住他们手脚的枷锁。
倘若说在这场暴行发生之前，他还不知道伊尔利斯计划这场行动的原因，待看到负责人的机甲展开时，所有疑问就全部迎刃而解。他意识到他们猜测的没错，这个负责人本身就有问题，他根本就不是这座地牢里的“临时工”，或者说他不仅仅是临时工。
他是带有目的性的，他是来监视他们的，也许除了监视他还接受了别的任务——比如在中午的时候用他们来喂砂虫之类的，甚至有可能展开针对于某一个人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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