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个老爷子。
诚然这年头科技发达医学进步，人民平均寿命有所提高，但能跑出来做流民的大多都是不甘于被出身禁锢的年轻人，很少能见到这种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老爷子。
先不说体力和好胜心等个人因素，单就生活质量而言，上了一定年龄的老年人通常会比年轻人活得好一些，毕竟后面还有社会补助撑着。新纪元后讲究人文主义，日子过得再不好面上也要过得去，中央城那帮老学究成天抓耳挠腮地琢磨怎么给群众补贴，贴的财政部门逢年过节都要登门哭穷。
但这和叶玖没什么关系，职务体系不属于同一类，他在人家那里连话都说不上，他只是好奇这位看上去年龄不小的老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的。毕竟他已经这个岁数了，在家领着补助享受生活不好吗？维多利亚这个斗兽场看起来实在不像是适合度假的地方，他根本没必要到这里来减轻国家的财政负担。
叶玖低着头，尽量轻悄地蜷在角落里。
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医务室里开着终端屏蔽装置，为了杜绝所有被扫描到的可能，他从跨进这座大楼开始就关掉了兰斯洛特的拟态。被抓来的流民实在不少，里三层外三层堵在医务室外就像一窝待宰的羊羔，他只要低着头不做声还是能蒙混过去的，就是难免会漏掉一些肉眼看不到的情报。
比如那些站在人群外的负责人身上的，比如面前这位老爷子身上的，如果兰斯洛特在场，此刻应该已经扫描出了老爷子的祖宗十八代，也就不用叶玖靠在窗边竖着耳朵，小心翼翼地打探情报。
老爷子正在忙着传道。
他站在叶玖身旁不足半米的地方，佝偻着身体凑到一个哆哆嗦嗦的年轻人耳畔，一边皱着眉露出一副众生疾苦的模样，一边压着嗓子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叹。
年轻人疼得脸都白了，耳朵里还要被迫承受接连不断的靡靡之音，整个人一脸恍惚地坐在墙根下，神情迷茫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魂归西去。
叶玖看得同情，又无法上前阻止，只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站着，一边偷听一边装作看风景。
“孩子啊，”他听到老爷子说，“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啊？”
年轻人蜷缩在墙角里，目光毫无焦距地漂浮在半空中，半晌后一对漆黑的瞳仁才相左挪了几分，定格在老爷子满是褶皱的脸上。
“啊，”他张了张嘴，从喉咙里吐出一声气音，“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老爷子愣了一下：“这里是维多利亚啊。”
“维多利亚不是贸易之都吗？”年轻人捂着手腕，每说一句话就要停下来缓一缓，“我本来，是想来这里找个工作的。就，只是跟着大家走，也没考虑这么多。看到他们取下终端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走错地方了。”
“小伙子是跟同伴来的？”老爷子眯着眼睛左顾右盼了一番，“你想找什么工作？”
“零零碎碎的？随便做做，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年轻人短促地笑了一声，“前段时间家里有人出事了，搭进去大半家底，我听人家说维多利亚这边要举办拍卖会，缺人跑腿帮忙什么的，就说过来碰碰运气。”
“唉……”老爷子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你这是碰上骗子了。这地方虽然缺人，但也不是你知道的那种缺法，倒是有那么一批黑商是专门贩卖人口的，将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朋友骗来，再将他们成批贩卖到地下。”
“什么？”
“你们同期来的孩子里有长得好看的吧，”老爷子又叹了口气，“漂亮的送去地下赌场，一般的丢到奴隶所，剩下麻烦的或者懒得管的，就打包送到斗兽场这里来，反正送进来就会死，也不会给他们添什么麻烦。”
“死——？”
“小点声，嘘，小点声。”
“他们没跟我说过会死的！他们说只是过来打个工，十天半个月就能出去了！”
“小声一点！”
“我不想死，他们这是犯法”/“那边在干什么！？”
人群之外传来负责人的声音。他们穿着统一的条纹制服，腰后别着根警棍，过长的帽檐盖住了脸上的表情，远远看去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囚犯还是狱卒。
叶玖看着有两个喊完之后就拨开人群挤进来，带电的警棍打得拥挤的流民发出声声惨叫。
“你们在干什么！”
叶玖在他们的喊声中向后退了半步，和他一同退缩的不在少数，以至于老爷子和年轻人所在的地方瞬间变成一座孤岛。
年轻人也不说话了，他甚至瑟缩着向后躲在了老爷子身后。
“先生，”老爷子颤巍巍地挤出一个微笑，“这孩子有点太疼了，我安慰他两句，他可能不太适应。”
“到这里来还需要适应？”负责人笑了，“拼了命都要来维多利亚的是你们，来了又想跑的也是你们，说要驱逐流民的时候还给我抗议游行，真给你们脸了！”
他抡起警棍，挥手打在年轻人头上，细碎的电流伴随着莹蓝色的光粒从警棍中窜出，只是一瞬间，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就尖叫着倒在了地上。
他的头上只有警棍造成的撞击伤，身上除了剥离终端时留下的伤口外没有一处流血的地方，整个人却抑制不住地失声尖叫，甚至于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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