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熄灭了。房间内又恢复了黑暗——这如同万劫不复般的黑暗。
黑暗中，溶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但她手中的剑却闪着熠熠寒光，照亮了面前这个老僧的脸。
普宁寺的主持大师弘心两手合什却仍止不住全身颤抖。他已从对方的声音中，依稀辨认出面前的这个女人是谁，却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直从头顶凉到脚心。
“阿弥陀佛，终于来了，老衲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他一脸死灰，颤着眉，鼓起勇气仔细打量对面的黑衣人，已然昏花的双目此时却变得从未有过的澄澈明亮。
几缕月光从墙上那一尺见方的小口子里漏进来，恰好照在那女子的脸上。那张脸脸映入弘心眼帘的一瞬，他脸色骤变，扑通一声竟跪倒在女子面前，俯身叩首。
那女子冷笑一声，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胸口，将他踹翻在地，骂道：“狗东西！你也配给我磕头！”
弘心捂着胸口挣扎着重新跪起，干枯的老躯此刻微微蜷起，竟似条狗一样大口喘息着匍匐在地上，涕泪横流：“一失足成千古恨，悔时晚矣。几日前听闻九鼎会的当家出事，老衲便知自己的大限也将至了。老衲情知一身罪孽深重，无以赎清，之所以苟且偷生至今日，为的就是期盼亲眼再见您一面，亲口向您赎罪……”
那女子低头盯着他，咬着牙，眼中愤怒的火焰却几乎要喷薄而出。“东窗事发时再来忏悔，自然晚了。”
弘心忽然抹净脸上的涕泪，抬头仰望着那女子道：“老衲今日唯一死不能赎罪，但有一物，老衲藏了十年，今日终于可以交还给您了……”他颤颤巍巍地将手伸进衣领，从中掏出一物。这件东西竟在黑暗中散发出血红色的光，映亮了半边的屋子！
那是一尊极其精美的玉雕如来像。但它却不是用一般的名玉雕就，而是用血玉雕成！佛像背面用小楷刻出一个“苦”字，是苦集灭道四谛之一的“苦”字。若是四块佛像合起来，背面所刻的字就是佛家四谛。血玉如来悬在弘心手中，如浸透了鲜血一般，发出颤人心魂的诡异红光。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将其贴身挂于自己的颈上，如今一把扯下，双手奉上。
那女子乍见此物，双目通红，一把抓起它，用尽力气狠狠攥在手心里，几乎要将它嵌入肉里去，口中念着：“是它……是它……都是为了它……”顿时，眼中戾气狂涌，一剑抵住弘心的喉咙，剑刃冰冷的气息瞬间浸透身体。
“你既心里头透亮，我也不用再跟你废话。你若还心存半分廉耻良心，就立即说出还有谁是当年的背叛者！”
弘心此时却似恢复了理智，竟席地跏趺而座，面色平静如水。他闭了眼，微微调整了呼吸，才缓缓道：“老衲不愿您再造杀孽。您就当当年的背叛者唯有老衲一人吧，请您赐死老衲以洗刷罪臣一生的罪孽。”
那女子在黑暗中冷笑，声音如同腊月寒冰：“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们有谁参与了当年的事？你放心，我会一个一个地将你们揪出来，为我夫君报仇！”
弘心听到最后一句，眼皮子猛地跳了一跳，继而却缓缓摇头，不再言语，口中只轻声诵念佛经。自修行十余年来，似乎唯有此刻他方才体会到一种身心交融的平静。
那女子手中的剑待要刺下，蓦地瞧见他那张久饮枯荣的面容，耳中听得他那不知是悲是喜，却又冥冥间自有一股悲天悯人之情的经诵佛言，身上的戾气不自觉地竟缓缓消褪。
但忽然，她手腕一横，锋利的剑刃割开了弘心的喉咙，一股温热的血箭当即喷射出来，溅在手中的如来玉像上。玉像染血，愈发红艳如痴……
手法很快，不带一丝痛楚。
“你今生的罪孽到此终止。”那女子对着缓缓倒落的尸体道。
一条血线如赤蛇般顺着剑身蜿蜒而下，落下一滴在大师的眉心，如绽开一朵鲜红的彼岸之花。大师临死时含着笑，他张着嘴，那是来不及出口的一个“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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