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的叶浩常想，是不是那个时候答应得太轻易，才让林建华养成了那样野蛮的习惯，不懂得商量和请求，世界里只有绝对和强求。
他们是同乡，年纪又相仿，一路相伴着长大，及至成年，林建华已经长成了让乡里乡外都极度头疼的那么一号人物。
他喜欢打架，下手从来不知道轻重，火气仿佛一撩就会狂热地燃烧起来，第一反应永远都是拿拳头来解决问题。他也逃学、流连在小镇的游戏机厅里彻夜彻夜地不回家，唯一能镇得住他的祖父去世以后，情况就更糟糕。父母基本对他撒手不管，学校的老师也不再管他有没有列席上课，只有村镇周边十几岁的年轻人津津乐道于他的名号。
他们赶上那个古惑仔风靡大街小巷的年代，并不明白青春的不容挥霍，相反还投入其中，集结了一帮终日游手好闲不受约束的小弟，众星捧月似的跟着招摇过市，同其他类似性质的团体叫板，时而还要约一场架，闹得十里八乡不得安宁。
这里边唯一能算得上的一件好事，大概就是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找过叶浩的麻烦。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林建华在罩着，虽然猜不明白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却都自觉地对他敬而远之，别说招惹，就算多说一句话，多看上一眼，也生怕得罪了片儿上最会闹事的主。
拜林建华这种出格的作风所赐，叶浩的整个青春期都是孤独的。他交不到除林建华以外的第二个朋友，甚至没有伙伴能聊上两句闲天。
好在叶浩的性格天生淡然，并没有真的太为这种孤独所苦，他沉浸于自己的小小爱好，除了上学放学，所有的时间都扑在了学习服装裁织手艺上。
但他也并不是个冷情的人，相反，他实际上相当关心身边的人。他唯一还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只有三天两头就闯一出祸来的林建华，即便在周围许多大人的口中，那就是个没救了的混小子，他也依然为对方担忧，三不五时的，只要林建华来找他，他便都要讲出一番相劝的话来。
“你啊，高中还有一年就读完了，你好歹拿一个高中毕业的文凭吧，去学校上上课，考考试，这也没那么难。”
林建华单腿翘在叶浩做衣服的工作台上，往后躺倒在一张躺椅里，他的一只耳朵里塞着随身听的耳机，另一只耳朵对着叶浩，被他自己赶忙拿手掌堵住了耳朵眼。
“你念得我这都快长茧了。”他不耐烦地嘟囔一声，把一本刚读完的《故事会》往后扔到床上，“我上次去镇上都打听好了，那边的车间在招一个电焊工的学徒，不用高中文凭也可以，他们就想要体力好能干活的年轻人，我力气这么大，不愁少一口饭吃，到了年纪就可以去应聘，那我还读什么书？”
叶浩微微皱起眉头。
“你觉得当学徒很容易吗？头几年学手艺的时候基本没有工钱，还得给教手艺的师父做牛做马，你是能受那种气的人吗？万一干了几年，手艺没学到，师父反而把你扫地出门了，那时你怎么办？”
“那就再找别的活呗，游戏机室也需要看场子的，那边年轻人多，总有闹事的，需要一个能镇得住的，还包吃包住哩！”
“你还想一直打架闹事闹到几岁？”叶浩问他。
“怎么了？”林建华抬起眼皮，也看他一眼，“你又不是我婆娘，干嘛这么管起我来了？”
那是一句玩笑话，说话的林建华脸上也带着恶作剧兴致的坏笑，他摘下耳机，磁带里播放的流行音乐从中漏了出来。他幸灾乐祸地等着叶浩的回答，就想看看这个一直以来乖乖听话的人现在能有什么反应。
叶浩低下头去，不说话了。林建华抓住他这刻示弱的时机，趁他不防备，抓着两只耳机塞进对方的耳朵里。周杰伦的《半岛铁盒》流转出来，唱着为什么这样子，你看着我说你已经决定。林建华嬉皮笑脸的，凑过去讨好似的问：“好听吧？”
叶浩终于叹出一口气。
“你该读书的……”
“读书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和你在一块有意思。”林建华不忿地吹一声口哨，整个人又跳到桌子上坐着，“这周末你跟我去镇上吧，我听说音像店又有新的光盘到了，你可以陪我去选选片，我请你喝珍珠红茶，然后我们去听歌、看电影，怎么样？”
“不去。”叶浩摇头，“每次和你一起去镇里总碰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我不喜欢他们。”
“他们是我小弟，又不是我朋友。”林建华瞪眼说，然后他指指叶浩，咧嘴一笑，“你是我朋友。”
“我宁愿在家里踩缝纫机。”叶浩仍旧干脆地回答。
林建华仰天翻出一个白眼。
“服了你了。”他受不了地说，“你成天就捣鼓这些女儿家干的活，都捣鼓了这么多年了，你不腻味啊？”
叶浩张了张嘴。他原本想照例反驳一句“这不是女孩的专利，只要我喜欢，我就可以做。”可转念一想，又懒得再说。
这么些年，类似的话他也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似乎他怎么想根本一点也不重要，反正一个大男孩做些裁剪的活计就是很奇怪，任何事也改变不了这一点。他知道，尽管周围人明面上都不敢惹他，却还是少不得背地里评论两句，觉得他有这种有损男子气概的爱好，将来指定没有女孩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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