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同倾倒的瀑布，兜头将齐渊浇了个浑身湿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更何况，百晓林曾经陪伴了齐渊三年。
与其说齐渊曾经将百晓林当做了齐天的替身，不若说百晓林真正活成了齐渊心目中齐天的样子。
只是，这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故事中的两人早已经死去了。唯剩下两缕相似的幽魂，面面相觑，却又死不瞑目。
古人说：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齐渊觉得，用来概括他与百晓林，怎么看怎么觉得贴切。
只是一个爱得深沉，一个从头到尾不知道爱了没爱。可能一点也没有，也可能，或许又有那么一点点。
突然见到百晓林，齐渊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那日是他将人恶心走的，万没有再小肚鸡肠到连个招呼也不回的道理，所以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又故作姿态地点了点头，从鼻腔中哼出一个“嗯”字。
那百晓林其实也尴尬地要命。但尴尬地同时，他又希冀齐渊能说些什么。最好是能够来句道歉，而后再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上演一出情郎回心转意的戏码。
可是那齐渊心肠冷硬的厉害，从来不知道“回心转意”几个字怎么写。这刚刚碰面打个招呼之际，他就抬了脚步要走。
“齐少！”见齐渊转身，百晓林在身后喊他一句。
喊完他又尴尬非常，因为也是无话可说。
从前他也自矜自傲过，觉得世上众人都是愚，唯他清醒。可自从遇到了齐渊，他便成了那时间的最最愚。明知道那齐渊是棵随时会走的树，他也心甘情愿地要追随着去吊死。
可是现在，他突然又有些退缩了。
看着齐渊重新扭过头来，他突然想到了那句：“因为我腻了！烦了！”
从前，齐渊没厌没烦的时候，就算他俩怎么闹别扭，发脾气，他都能腆下脸皮去哄齐渊。可是现在呢，一句“腻了烦了”，几乎就能封住他所有的退路。
当然，他没有退路，他也无处可退了。
齐渊站在人流攒动的百货公司里等着百晓林说话。
这两个人都是招眼的人物。一个玉树临风，一个风华绝代。特别是齐渊，高高的个子，气质若松，往人群中一站，要说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过往行人纷纷侧目，让齐渊更加地无所是从起来。
他看着百晓林，一张脸上带着狐疑的神色：“怎么了？”
那身旁的毛毛看到百晓林说话这般忸怩，心中急着要为主子伸张正义，便站出来道：“齐少，你最近为什么都不来芙蓉戏院？你不知道，百老板想您想得天天茶也不思饭也不想，还老是躲在屋中偷偷地哭，你仔细瞧瞧他，他可是比从前快要瘦十斤了！”
百晓林身上穿着一件瘦长的褂子，倒是看不出他身上的胖瘦。但仅从他那一张有些枯槁的脸上，也可看出，他最近情绪似乎算不上多好。
情绪不好，便吃也不下，睡也不好，肉眼可见地那一张脸颊塌瘪下来，露出一对略有些高耸的颧骨。
齐渊的心中有些难过，他敛下眼皮，不想再看这般模样的百晓林。
“毛毛！”身旁的百晓林还没能等毛毛话音落，便迫不及待厉声斥责。只见他一把拉过毛毛拽至身后，脸上红得快要滴血。
“莫要再胡说！”百晓林气急败坏地警告他。
受毛毛这一搅和，齐渊与百晓林之间的气氛，更加地尴尬了。
毛毛似乎有些不服气，还想要再说什么。但被百晓林扬在半空中的手吓住，剩下的话梗在喉咙中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将毛毛轰出了视线之内，那百晓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神色恢复如常。他望着齐渊，语气里带着细微的哽咽，不仔细听却听不出。
“齐少，我以后不愿再唱戏了。戏班我已经解散了，可能近些时候我就要走了……”他轻声细语道。说话的时候似乎又怕毛毛上前捣乱，他下意识地看向轰走毛毛的那条走廊。
可是走廊之上人来人往，却早就没有毛毛的身影了。
“走？”齐渊眉头紧了紧，“你不是无处可去？”
他脱口而出，又觉得失言。
“也不全是。当年因为家贫，我爹娘卖了我，近些时候……近些时候我见了一位从前的同乡，说是我娘还没死，所以……所以最近我想回老家看看……”百晓林抬了眼，目光小心翼翼朝齐渊看去。
见齐渊没有反应，他苦笑一下，又轻轻道：“齐少，这些年来您待我不薄，钱我也攒下了不少。那芙蓉戏院的地契，我实在是不能要。况且我就要走了，这地契于我，也再无用处。您看，是我拖人给您送去，还是您派人去我那儿拿？”
齐渊拭了拭唇角，心中突然泛出一丝苦涩。
“我派人到你那儿拿。”说罢，他又顿了顿，“这芙蓉戏院，我照现在的市价折合成钱，就算你卖给我的。”
“这怎么能！”那百晓林惊道，“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产……业……”
一个“业”字还没说罢，百晓林忽然上前几步，猛地一把搂住了齐渊。
紧接着一声枪响倏地响起……
“砰！”
那百晓林搂住齐渊的脖子，就像从前许多时候一样。
带着些温柔，带着些爱恋，带着些因情而起的痴。
他的眼珠子动了动，眼睛里面似乎有泪水翻腾。但是他舍不得眨眼，便将那泪水深深地含在眼中，只定定地望着齐渊，似乎想将这一眼变得永恒，变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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