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平稳，像平常一样事无巨细地替他包办。
文思恬答应了，趁文思凛要出门，老鼠偷油一样飞快地抱了他一下，又在对方来不及推开他时火速弹开，身手敏捷得让文思凛完全没机会抓住训斥他。
他知道，文思凛希望这两个月的隔离能让他跟自己的同伴打成一片，回归大自然，看看人家正常人是怎么生活的。
但他还是想在有限的范围内多索取一些。
文思凛眉头慢慢皱起来，他立刻在他开口之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文思凛摆了摆手，催他赶紧走。
只要他跑得够快，文思凛就鞭长莫及打不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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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栾医生约在上午十点，精神科医生很忙，行程安排得满，他临时加塞已经很给别人添麻烦了，可不能迟到。
前段时间父母去世时，他情绪崩溃得厉害，栾剑给他换了四种药一起吃，但副作用太大，他又不敢跟文思凛说，文思凛已经够为难了，若是知道他的情况，不知道会不会疯。他一直求栾剑给他停药，栾剑见他态度坚决，状态又还算稳定，同意他可以停了助眠药，抗抑郁药还是要继续吃。
但现在他有点担心，他要离开文思凛，不知道这个矫情的身体要出什么幺蛾子。
毕竟，就是从文思凛长期住校以来，他才开始失眠的。
一开始只是入睡困难，后来醒得也早，文思凛离开家去省会城市念大学的时候，他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他甚至不敢接文思凛的电话，一旦他说了什么触动到自己脆弱神经的话，或者提到严清，他整晚整晚都会瞪着眼睛到天亮。
他的心事不敢跟任何人说，尤其是父母，除了胡乱在个人主页上写点东西，他找不到任何地方倾诉，整个人都快发疯了。
幸而李东顺邀请他一起去考省实验中学，那里不允许外地学生走读，他离开家，负罪感没那么如影随形地笼罩他了，也脱离了父母的监控，他才偷偷去看了医生。
那时栾剑进医疗系统时间不长，遇到个白嫩可怜、孤身一人的小朋友，心中大发慈爱，简直关怀备至，两人很合得来，一直合作至今。
一晃眼，豆丁大的文思恬长成了俊秀的少年，念了大学，他却还在坐门诊，累得头秃，腰椎间盘还突出。
所以他才苦口婆心地劝文思恬不要念医科。
“栾医生，你还是继续给我开米氮平吧，我接下来两个月要去外地，我怕睡不着…”文思恬蜷腿缩在沙发上，露出没有防备的呆滞神情，他在别的地方，哪怕是家里都不敢随便沮丧。
“现在没失眠？晚上能睡几个小时？”栾剑给他冲了杯果汁，是橘子味的。
“现在很好…我哥哥在，我就很好…”文思恬握着那杯橙色的果汁，喃喃地低语。
栾剑又问了些其他的情况，给他开了一点助眠药，叮嘱道：“你一向自己有数，现在的药别停，如果失眠得厉害，先问问我再吃药。”
文思恬点点头，抿一口果汁，视线盯着一处不动。
栾剑看他模样，叹了口气，他劝不动这个人，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大的心思，就是不肯跟家里人说。
“我一直在跟你讲，抑郁症的治疗需要家人和朋友的关心陪伴，你总是一个人，遇事也不跟人倾诉，这样对治疗事倍功半。”栾剑揉揉眉心，这话他跟他说了四年，死活说不动。
就没见过这么拧巴的小孩。
果然，文思恬又装听不见。
离开的时候，栾剑反复嘱咐他，药不能乱吃乱停，文思恬曾经有过一次私自停药的经历，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哭得话都说不出来，好在事情没造成严重的后果，之后文思恬也没再乱来。
但他还是很担心，他很喜欢文思恬，衷心地希望他能好起来，快乐起来。
文思恬告别了栾剑，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车体晃来晃去，吊环们像迷乱的手四处挥舞，整个世界看上去很正常，可又处处透着诡异。
他想起他放假了，从学校赶去找文思凛，却因为药物的关系，一直昏昏欲睡，文思凛担心他生病，非要带他去医院，吓得他把药停了。
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再经历那种灰暗灭顶的窒息感了，像被水泥活埋、污水掩盖，他爱的人在外面走来走去，却看不到他被封印在这里。
他的泪腺只能通向心里，日复一日地让心脏浸泡在阴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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