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逸之第一次听严镇说这样重的话。
他两岁时候，和严镇在同一块婴儿毯上爬，严镇就已经会让着他；十多年来，他傻事做得也不少，严镇——和他周围其他绝大多数人一样，最多只是笑着叹气说“你又这样”，然后无可奈何地帮他收拾烂摊子。
可为了姜凌，严镇已经说过他不止一次了，这次还这样郑重……乔逸之在自我任性，也不能不低下头，开始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严镇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你啊，每次都这样，一定要等问题摆到你面前了，你才能意识到——你现在觉得不太好，当时怎么不想想，你这样满城风雨的闹，对班长什么影响？如果你追不到也就算了，如果真的追到了，到时候被他知道你是为了打赌才追他……”
“好了别说了。”乔逸之像垂耳兔一样把自己的耳朵严严实实地捂住，“我知道了，你别凶我了。”
乔逸之其实还是不太甘心。
但他也……的确没有恶劣可以心安理得地伤害他人。
左右为难之下，乔逸之暂且叫停了自己的补习。
“啊？”姜凌显然对他这个“暂停”的决定很不赞同，听他这么说，立刻皱起眉，“为什么忽然……”
乔逸之断然没想到还要被问“为什么”，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一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连逃学的时候，年级长都没有问过他“为什么”……
姜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是因为最近进步不明显，觉得厌烦了吗？”
“啊，这个……”乔逸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根本就没想过这方面的事……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是为了提高成绩才补习的……
但姜凌自顾自地把他的吞吞吐吐当成了默认，立刻郑重起来：“这就是所谓‘学习的瓶颈期’。你之前基础很差，无论学什么，都是提高，效果就明显；现在大的缺漏补上了，想要像之前那样一下子就取得飞跃式的进步，就不怎么容易了。不过这是好事。只要继续努力下去…………乔少？”
乔逸之心不在焉。
他盯着姜凌的眼睛看。
刚刚开始补习的时候——也就不到一个月之前，那还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标准的丹凤眼，眼尾上挑，又黑又亮，眼眸深处像是藏着一口古井，总是汪着粼粼的神秘的波光。可现在，那井像是遭遇干旱，忽然干涸，皴裂出一条条细密的血丝，在泛着青黑的眼圈衬托下，触目惊心。
乔逸之忍不住抬手碰了一下姜凌浅浅的黑眼圈。
指尖被长长的睫毛刷着，很有些痒。
姜凌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两步：“哎哟，干嘛呀？”
乔逸之也皱起眉：“你最近是不是都没怎么睡觉？”——姜凌平时的日程，对于乔逸之来说已经是“操劳地狱”了，可姜凌适应得很好，甚至因为生活的每个步骤都很有规律，所以显得健康而充满活力。
那么，让姜凌都露出如此疲态的日子……
乔逸之发现自己的想象力不足以描画出那样的画面。
姜凌没跟上乔逸之的节奏，茫然反问：“什么？”
乔逸之比划着自己的眼睛：“黑眼圈，好深。你是不是没睡觉？”
“就这两天没睡好而已，没什么的。”姜凌随口敷衍。
“真的？”
“真的。”姜凌端出架势来，认真点头——他很有敷衍人的本事，一旦真心要瞒事，普通人根本看不出破绽。
乔逸之比普通人更迟钝些，照理不该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此刻却偏偏……开口正想追问，姜凌就竖着眉毛阻止了他说话的意图：“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不要错开话题！我们正在说的是你的英文成绩问题——你如果现在停下来，过了一段时间，就又要从头开始了。”
这话当然是很对的。
可乔逸之其实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英文成绩。
他觉得再下去，姜凌也不会说。
随口找了个理由结束对话，直接跑回家找人调查。
姜凌果然在撒谎——
前两天，他的外婆忽然发病，住进了医院。这几天他一直都学校医院两头跑，晚上就住在医院里。
根本不是“没什么”！
乔逸之很生气。
气自己明明每天有多一半的空闲时间都和姜凌呆在一块，却什么都没发现。也气姜凌“没什么”。
他气鼓鼓地拿着收到的资料去问姜凌：“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姜凌一脸莫名其妙，反问：“这种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乔逸之正在气头上。
被问得一怔。
姜凌一看他拿的资料，也生气了：“乔少？这就不合适了吧？你私下查我？”
“我……”乔逸之这才惊觉不妙，顿时哑了火，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姜凌冷着脸：“你知道了也好。让让吧。我赶时间。”
说着绕过乔逸之就要走。
乔逸之一把捞住他的手腕：“我送你。”
“不用了，我……”
“我就要。”
“乔少，你不能总这样的。”姜凌挣扎着想要把手抽出来。
“我怎么了嘛，我就送送你，比较快的……”乔逸之把手抓得更紧了——姜凌的手腕很细，又滑，像是一尾灵活的小白鱼，仿佛稍一松手，就会消失不见似的，“班长大人，不，姜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呀……”
“你不都不学了吗，还什么‘弟子’？”姜凌质问。
不知道为什么乔逸之总觉得他鼻尖红了。
“是我偷懒，是我不对！”乔逸之只觉得心尖一颤，立刻服软，忙不迭地认错，“那我从来没有刻苦过的嘛……一下这么拼我哪儿受得了，给个缓冲啊老师！——而且这是两件事。你何苦呢老折腾自己，早和我说啊，省点时间睡觉不好吗……”他只觉得着急，鼻尖上出了一层细汗，话都说得颠三倒四。
姜凌依旧皱着眉，黑沉着脸，可到底没再挣扎，任由他牵着走。
乔逸之坐在车里有点后悔。
觉得如果之前不听姜凌的，每天去接他就好了，或者给他配个司机也可以。可转念一想，那样姜凌的闲话说不定得更多了。
正进退维谷，不知该怎么办，忽然觉得肩上一沉。
一惊。
转头一看：姜凌的脑袋枕在他肩上，已经有点微弱的呼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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