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凌外婆下葬得很快。
这得益于他父母出事的时候，也同时为当时已经年迈的外婆准备了墓地。
乔逸之照例陪他一起去——
这些天，一起经历了这些事，姜凌对此已经很习惯了。下葬的仪式仍旧是乔家的民俗专家帮忙办的。周全妥帖。尽管外婆在世的亲友很少，但有了乔逸之带来的人撑场面，也不至于太零落冷清。
仪式地流程走完，乔逸之带着人退开：“我们先下去，”墓园背靠着郊外的一座山，姜凌外婆和父母的墓都在半山腰，“在门口等你。你自己……还有话和外婆说，就多说两句——外人在这里不合适。”
姜凌点点头。
乔逸之不放心：“你不要着急，慢慢来，横竖有车子等着。”
姜凌又点点头。
没有更多的回应，只盯着面前并排的坟看。
一边是新坟，一边是旧坟；一边是外婆，一边是父母。十几平米见方的地方，很轻易地就埋葬了他人生至此十几年的时光……
姜凌慢慢地、慢慢地在坟前的空地上坐了下来……
过后想来，那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春末夏初，既不太冷，也不太热，不像仲春那样湿漉漉的，却也不像残秋那样干得令人心烦，没有繁花的香气和扰人的蜂蝶，也没有聒噪的知了……在安静的墓园里，很容易就忘记时间……
姜凌就这样独自呆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肚子咕咕咕地叫起来，觉得胃有点疼了，才撑着地站起来：“……那，我以后再来看你们，”他说着，摸了摸墓碑，“会经常来的。”
他开始往外走。
走一两步，就回回头。
到了拐角处，忽然停下来——再往前走，墓碑就看不到了，他就要一个人，回到现实的世界里去……
他猛地收住脚步。
忽然不敢往前走了。
“这么快就出来了？”就在这个时候，姜凌听到背后乔逸之的声音，“不再和家人说一会儿话？”
姜凌猛地回过头——
乔逸之没有等在山下。
乔逸之就站在拐角的树荫里，守在仅有的一个有烟灰缸的垃圾桶边，正叼着一支烟。
他为了今天这个场合，穿着很正式的丧服，纯黑色暗花的西式正装加薄的长外套，头发也向后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比平日穿校服的时候要成熟得多，格外显得肩宽腿长，高挑英挺。
姜凌看着他忍不住愣了一下。
心想人和人真是不能比。
有的人就算是站在垃圾桶旁边，也藏不住通身的气派；即便就这么一动不动，仍旧让人移动不开眼……
乔逸之却只顾着手忙脚乱地烟掐灭——显然不是熟练工，被烟头烫了一下，甩着手“嘶、嘶”地到抽冷气，急慌慌地往后退，口中念叨着：“这个烟味道不太好，你别靠我太近，味道散了再说。”又解释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出来才……我平时也不抽的，最近睡得少，太困了得来一根提神……”
姜凌终于又有迈步的勇气了。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过去。
烟味的确不太好闻。
不过是从乔逸之身上散出来的，于是感觉也并不坏。
“你不是说在山下等我吗？”姜凌问。
“这一段路很长，一点人都没有。”乔逸之说，“我一个人下去害怕。”
姜凌明知道他是不怕的。
却没有拆穿。
和他并排往山下走。
发现乔逸之总是不着痕迹地把自己拦在远离山崖的一边。
乔逸之比姜凌略高小半个头。
平时不太容易注意。
这种并肩而行的时刻却很明显。
姜凌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侧脸干净利落的线条，和锐利如刀刻一般的下颌线，看了几次，忍不住说：“你最近瘦了好多啊，”说着抬手戳了戳乔逸之的侧脸，“原本脸上有嘟嘟肉的，都瘦没了。”
“是吗？”乔逸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觉得还好？”
“是的，很明显。”
“班长比较喜欢我的脸肉嘟嘟的？”
“怎么说呢……你脸上的肉瘦没了，看上去就像另外一个人了。”姜凌说。
原本普遍认知里的乔逸之，是个无论什么时候都笑眯眯，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像是彼得潘、安琪儿，或是拉斐尔圣母怀中的孩子。
但现在这个站在他身边的乔逸之……
几乎已经全然是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乔逸之并不知道姜凌在想什么，依旧揉着自己的脸：“那我过两天多吃一点，很快就肉回来了。”
下山的路挺长。但他俩腿脚都利落，很快就走完了。
乔逸之帮姜凌打开车门。
李叔回头问他们现在要去哪儿。
乔逸之回头看姜凌。
姜凌起初并没有什么反应，片刻才问：“这是问我？”——话一出口，他自己先觉得不对劲：这些天，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乔逸之拿主意，乔逸之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能太依赖乔逸之，却还是……
“我、我，”姜凌慌乱起来，“我先回家吧，要不还是……”
“你别怕，”乔逸之探身过去搂住他，“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我答应外婆了，对不对？不会留你一个人的。我只是不知道去哪儿你会舒服一点，你想回家也行，想去我家也行——这个城市里我有三四套房子，郊外也有，你自己一个人害怕，可以和我住一起；或者我也有小院子的房子，你自己一个屋，我住隔壁……你如果想散散心也可以，我有飞机，带上护照现在就可以走……”
姜凌茫然：“我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乔逸之想了想，把姜凌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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