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城郊疗养院。
陈明予在没有照镜子前，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一夜苍老。
他握拳抵着镜面，冷冷的和镜子里一双阴鹜的眼睛对视，心中铺天盖地的毁灭情绪得不到宣泄，他的指关节在镜子上用力拧了拧，极力克制着砸下去的冲动。
陈遇还在外面睡觉。
浴室里安静了许久，陈明予推开门出来，脸上带着湿漉漉的水迹，鬓角的头发也被打湿了。
他放缓脚步走到床边，目光在看到床上薄被单下熟睡的人时，慢慢怔住。
心中无处宣泄的怒气几乎立刻被一种酸楚痛苦的情绪所取代，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把目光从陈遇的脸上挪开，划过微微起伏的被单，落到床尾。陈遇的一只脚露在外面，瘦长白净，被窗外的阳光照着，竟然有些透明似的。
陈明予走过去伸手握住，像拢住一只瘦骨伶仃的小动物，让人觉得惊心。此时陈遇的脚趾在他眼里是全世界最健康最可爱的东西，他低头一个一个端详了许久，心里便踏实了，明明就是健康润泽的颜色。他弯下腰在脚背上亲了一口，拉过被子严严实实的盖好。
陈明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盯着陈遇看。
单从外表上看，陈遇并没有任何大的变化，只是人瘦了一些，脸白了一些。头发也有点长了，耳朵尖儿被遮了一点。这些变化并没有什么关系，陈遇的脸颊依旧是一种暖盈盈的色泽，睫毛浓密，呼吸绵长，皮肤柔软温暖，手指修长，指关节看着就很有力气……
他的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在小腹上，就算隔着被单，他也知道那里的皮肤和肌肉是健康的。
可是被肌肉和肋骨保护着的内脏——陈明予极力睁大眼睛，好像真的透过层层遮挡看到了内里的五脏六腑。腹腔中干净温暖，一颗健康鲜红的胃正缓缓蠕动着。慢慢地，他看到的胃有了变化，胃壁变得凹凸不平，出现一块一块深红的斑状的糜烂，然后便有球状的肿瘤长出来，开始渗血……
陈明予猛地呼出一口气，因为屏息太久而剧烈的咳嗽起来。
陈明予一边压抑着咳嗽声一边扭头看向窗外，咬着牙关，眼底有了闪烁的泪光。
他曾经因为胃病要常常跑去看医生，慢慢的和医生熟了，医生拿胃癌病人的胃镜照片给他看，用触目惊心的实例告诫他要注意饮食健康，要戒烟酒，要早睡早起。胃癌这种病年轻人容易得，得了便不好治，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根上预防。
这几年他虽然忙忙碌碌，却总记得照顾自己的胃。因为他记得一个小孩的眼泪，哭唧唧的说每次自己犯胃病他就特别害怕。
于是他的胃病很久没犯了，陈遇却得了胃癌。
陈遇刚走的时候他是有些心灰意冷的，很长时间再提不起兴趣想这些事情。后来他同郑琦结婚，又让自己陷入一个乱七八糟的境遇里。
那时候陈遇和陈母小珊时有联系，聊一些他在学校里的事情，总之就是很忙，很充实，寒暑假春节也都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不回家。
陈明予偷偷拿陈母的手机拷贝他们的聊天记录，一个人坐在电脑前翻看，看的又生气又心酸。
小孩长大了，独立了，一个人在国外把生活过的异彩纷呈开开心心，不需要哥哥，也不需要爱人。
而他每天忙的团团转，连喘口气儿的功夫都没有。
他也不能总让自己陷入一种自怨自艾的情绪里，慢慢的他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日期，大概是陈遇毕业的时候，到了那时他把郑家的事情解决清楚，然后人也回来了，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陈明予的指尖从陈遇的鼻梁上滑下来，一种想掐下去的欲望萌生出来。他想把手底下的人狠狠的掐哭，就像很多年以前，不听话的小孩就要挨打。
可是他根本舍不得，皮肤在他指尖稍稍陷下去的痕迹就让他心疼了一下。
最该怪的是他自己，明明就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疼的宝贝，他是怎么狠心做到把人放出去三年不闻不问的。
这时桌上的手机传来“嗡嗡”的震动声音，陈明予立刻伸手将手机捞起来，“嗡嗡声”湮灭在空气里，他转头盯着陈遇，陈遇并未受影响，依旧睡得香甜。
陈明予点开消息，一张照片突兀的出现在屏幕上，两个女人在海边拥抱在一起，朝着镜头笑的灿烂。
陈明予的脸色瞬时间冷下来，觉得那笑脸真是刺眼的厉害。他缓缓抬起手擦去眼角的泪水。
他知道郑琦大概是知道了什么消息，故意来刺激他的。陈明予手上用上力气，手机被他捏的嘎吱嘎吱响。
郑琦同他的性格一样，他们同样有主意，骄傲，自负，这便使得他们的合作在初期就产生了嫌隙，随着时间推移对彼此的厌恶越来越深。到最后陈明予甚至郁闷到看郑家那对在商场上处处给他使绊子的父子也比这女人顺眼。
而此时陈明予看着屏幕上的脸，心中的厌恶感到达顶峰。他心想，如果当年没有找这个女人，陈遇或许就不会生病。
他心中巨大的的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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