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翰清平静地坐在昏暗的房间里。
县君府一片冷清。府外有人把守，府内仆役全部打发出去，只剩一个年迈的老妇人做些伺候。自从被困以来，大多时候都是自行解决饭食清洁。他虽然也是官宦子弟，但却只是旁支偏房，自家并不算富裕，小时候也常需自己动手。等到成家立业后，与长辈闹翻，搬离祖宅，独居一宅，他也不喜嘈杂，府内侍人不多，后院空荡，他更时常亲力亲为。是以多年来也未生疏，在眼下的条件里也并不显得狼狈。
他闲暇时想了很多。从外面的局势，想到许久不回去的朝堂，想到那个深不可测的帝王，想到自己从前的三十四年。想着想着，他觉得苦闷，就强迫自己换一些想法。就在脑内构思皇帝看到那封信函之后会采取怎样的应对。或许他看懂之后会冷笑一声，毫不忌讳，直取中心，调兵遣将，如同攻打外敌一样连同整座城消灭，像一柄强硬的霸刀。但他又是个骨子里透出冷漠的人，或许他会不予理会，不受威胁，反而派人围死外城，将满城百姓连同反叛者一起熬死在城内。不论哪一种，他华翰清似乎都必死无疑，跟这座城池陪葬。
真是不甘心。但说到底，还是自己棋差一招。皇帝的命令说好的撤退时间，他只是被一件可有可无的事迷了心窍，逗留了半日，也就因为这半日，困局已成。
若当初老实听从皇帝的嘱咐，现在的他也不会在这里等待死亡降临。
真是……
他低低讽笑一声，从前木讷压抑的外表褪去，露出里面隐含尖锐的、更鲜活的自己。
“笑什么呢？”
华翰清顿时睁大眼睛，豁然回头，映入眼帘是一个男人，黑金色的外衣，背对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听出他话语里的愉悦和轻松。
“陛……陛下？”他十分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嗯，朕来了。”
他利落地从窗户跳入，衣摆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度，发冠上两股金簪也划出流光。
他披着一袭霞光，艳红与金黄，镀在他身上，刺目中只看得清他深邃的眼，冷静而笃定，仿佛昆仑雪山上的刚玉，无可击破。
他轻巧落于华翰清面前，鼻息离他极近，华翰清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与麝香交织的香气。
华翰清怔愣了许久。
如意被他这个呆呆傻傻的模样逗笑了，忍不住伸手捏他腮帮子，使劲扯了扯。
“哎哎哎，回魂啦，发什么呆呢。”
华翰清眨了眨眼，“腾”地一下站起来，后撤几步，似乎有些恼怒，又有些慌乱，人却是鲜活起来，有情绪的，活生生的。
如意点了点头，“这样还像点样子。又不是老头子，没事那么深沉干嘛。”
华翰清才找回一些理智，又垂下眼皮，恢复成那个老气沉沉的户部尚书。
“陛下为何在此？此处龙潭虎穴，陛**系国祚，万一出了事该如何是好。陛下万不可儿戏，还请您尽快离开罢。”
如意慢条斯理坐下来，随手倒了一杯他这里仅剩的普通茶叶，毫无不适地喝了一口，道：“朕已经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大惊小怪。朕来这里镇场子，你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陛下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华翰清皱眉，语气有些失态。
如意挑了挑眉，“好你个华翰清，这会胆子肥了啊，敢跟朕这么说话了。”
“臣有罪。”
如意哼笑一声，懒得跟他计较，“不爱看你那个装模作样的脸。起来吧。”
华翰清毫不客气地起来坐下，问道：“陛下如何进来的？”
如意道：“黄昏时城门守卫交班，戒备松懈，混在车队中，就进来了。至于你这里，自然是打晕了侍卫进来的。”
华翰清又问道：“那这些打晕的侍卫如何处置？”
如意：“为何要处置？朕还指望着他们帮朕去做些事情呢。”
华翰清仍然皱眉。
“朕带了两个医官进来。”如意很有耐心地给他解释，“但是这两个医官如果贸然出头，恐怕不得善终。所以必须要他们主动求医，才有用处。而他们怎么会主动求医呢？当然是他们自己染上疫病的时候。”
“这几个侍卫不会记得自己为何突然晕倒，必然要回老巢探究一番。而在探究结果出来之前，疫病扩散，等到发现为时已晚，他们为了保命就必须求医问药。”
“城中大夫固然医术高明，奈何长时间封城，缺医少药，他们就不得不开城。”
“而那个时候，卫府将士早就等候城外，只等破城。”
解释的差不多了，如意就又喝了一碗茶，示意他还有什么问题就快问。
华翰清思索了一下，问道：“既然如此，何必您亲自进城？”
如意道：“自然是要把你救出来，免得到时候你成了他们手里的人质，妨碍朕的决策。”他瞟了他一眼，继续说：“朕进来，自然也要暗中走动走动，控制疫情，免得到时候事态严重，覆水难收，失去了让朕拯救的价值。”
他的眼里有一种称得上慈蔼的东西，“朕知道你其实是个爱民的好官，所以才被绊住脚不肯离开。所以你要努力，保住这里的大部分人，不要让朕觉得没有太大保留价值而一把火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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