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白了，整个新法中，如意做的最大调整就是将盐这一商品的生产源头攥在政府手中，由盐政机构管理，所产食盐由政府一手统购，以盐政机构的批发为前提，食盐的运输销售渠道也由盐铁使进行宏观管理和调控，实质上确实是朝廷垄断经营食盐的政策。但其高明之处是在食盐的运销上尊重价值规律和市场原则，引入商人和商业机制，主动以商品经济法则进行市场运作，扩大市场功能，从而使新法更加灵活和富有成效。商人重利，而政府又要拿大，所定榷价必然已经靠近饱和，所以商人能加价的空间便被极度缩水。但如意不能让他们的所得太少，否则盐商反抗事小，此职业缩小事大，少了此环节，他的新法也无从下手。所以他就要从其他途径为他们留出其他利润。最直接的就是盐商与官员之间的往来支出。之前虽然朝廷不干预销售，但所有盐商都逃不过当地政府的盘剥，所谓官商交道，单这一份上贡就或可占总利润的二到三成。如意将当地政府撇开这套环节，所设盐司承运，其中官员所得由朝廷承担，相当于免去了商人得到利润后的消耗，如此一来实际一算，层层盘剥之后所得与压缩利润所得，其实相差无几。纵有减少，也在可承担范围内，不至于引起民愤。这也是改革之中必须考虑到的损失。
盐商们聪明些的已经想清楚其中关窍。新皇改革，必有牺牲。但凡一个乾纲独断的君主都愿意牺牲一些不甘心的群体，而这位陛下所做的退步和关照已经称得上是温和派了。再纠缠下去也得不到更好的出价，就不如到此为止，接受事实。
于是许多圆滑的便也口称万岁福泽，在如意不作理会的默许中，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还有一些仍然贪心不足者，还在寻找各种由头，哭诉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云云。如意静静喝茶，不曾入耳；想明白的也不予提醒，巴不得少一个竞争对手就多一条活路。如今谁手里都没有货源，拼的就是谁的路子多，能拿的利润就多。这本来就是在商言商的事，如意不介意他们内部分裂一下，抱成团的商会处理起来麻烦一些，但散沙一样的流商却相对容易许多。
如意看了一会下面闹哄哄的场景，觉得无趣，起身便走了。华瀚清也起身跟上他。而他们身后金圣卫则将所有人拦在殿内，铁面肃杀。
华瀚清走在如意身后三步距离，回望了一下仍可闻嘈杂的殿堂，有些隐忧：“陛下，这样就可以吗……”
如意笑了笑，往内房走去，“瀚清可读过《君策》？”
华瀚清道：“《君策》为□□，专供上书房阅览研读。臣也只在升入户部后有幸得见。”
如意道：“不要紧。《君策》这种书的确应该被列为□□。不适合绝大多数人看，不论官员还是百姓。”
华瀚清跟着他时间长了，胆子也大了，在某些闲聊话题时并不拘谨，是以此刻也犹豫了一下，禁不住问：“是因为其中蕴含的为帝之王道不得被其他人窃取吗？”
如意微微摇头，笑容里有着云巅之上俯视人间的神明的意味深长。
“不是的。”他说，“所谓王道，并非不能明示于人，它也远非那么深不可测和独一无二。帝王从不必担心将此暴露出来。学识到了，思想到了，王道不难理解。”
“…那是为何？”
如意抬头看了看广袤的天空。
“是因为不能让绝大多数人窥探到世界和国家的真相。”
他在夏日的夜风里缓缓回身，廊灯曼回，光影绰绰，明暗交界处，使他仿佛站在世界的边缘，灵魂清醒着独立出宇宙之外。
“所有人活在统治之下，是因为国家机器形成了规则。朕圈了他们的地的同时也让他们免除了消耗，纵使生存被缩小，没有压倒他们的底线，他们就得乖乖服软，屈服于新的规则。这样才能继续存活于国家。”
“扩大来说，所有人作为被统治者，当面对世界时，再瞬息万变，都要屈服。”
年轻的皇帝说完就转身继续往前走。丝毫不觉的自己说了些什么。
华瀚清顿在原地，看着他走进内院，在主屋门前敲了敲，里面文贵君为他打开门，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堂堂皇皇泄露出一室烛光。陛下就很温柔地揽着人的肩膀，先印上个吻，寒暄两句，才带着人一起进了屋。于是门又关上了。院子里又恢复冷清。
里面的情形已不可见也不可想。
华瀚清转身往自己落塌的偏院走去。匆忙沐浴，倒回床上，抱着自己，感觉冷意侵袭他无所适从的身体。
他强迫自己进入梦中。想着那个幽静的下午翻窗而入撞破了死寂的男人，在树影下休憩时直言为他而来的男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护在身前面不改色的男人。
他慢慢舒展眉头。却又在梦中，走马灯似的回忆自己从前的三十多年，又慢慢皱起眉毛。
他那灯影幢幢、昏黄压抑的前半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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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盐法大概就到这里了。
下面开始解释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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