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礼捧着咖啡懒洋洋地往健身房走，回国这一个月和家里彻底断了联系，每天除了睡觉要咖啡就是健身，整个人的状态用重庆话说就是越来越“况”了。
健身房位于一家五星酒店的顶层，视野好，环境静，距离家和胡焰的咖啡厅都很近。他简单换了衣服就开始热身，按照计划今天的训练会很凶残，必须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他十岁出头就被父母丢到了英国，在异乡独自生活了十五六年。因为孤独或者当地文化熏陶，他从很早就养成了极其规律的健身习惯——忙时一天一练，闲时一天两练。
现在就很闲，这是第二练。
咖啡因是用来当补剂的，至于为什么不给钱——因为，没钱。
他妈把他骗回国的时候把事情说得十万火急，导致知礼现金就带了千把欧元。没想到刚一落地所有证件都被收走了，像被人绑架似地拉去和他爸爸“谈心”，谈完他就知道不妙，立马往银行跑。
速度是70迈，心情不自由也不自在，但很可惜，略晚了十几秒——账户被老爷子封得一干二净。
英国暂时回不去，国内找工作没ID，幼时的发小十六年后还能靠的住的就一个大哥哥胡焰。
当然，赌上男人自力更生的尊严，“靠得住”的底线就是蹭蹭咖啡了。
按理说QS前20的大学毕业，找工作不该这么难，没ID找个企业当顾问打黑工也容易，可惜他念的是Faculty of Philosophy，传说中的哲学系……
国内物价好贵啊，鸡胸肉都要十几人民币一斤。知礼边练边在脑里记账算钱，没在国内长大也能理解的老话增加两条：“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魄凤凰不如鸡”。
卧推完一组，他心血来潮在镜子前摆了几个造型。基因问题，他无论怎么练都练不出“大只佬”体型。从健美的维度看，他一直偏纤细，是英国朋友嘴里的skinny boy，不过胜在体脂低，搓衣板腹肌人鱼线一应俱全——ins网红身材，美观度很能唬人。
可就是他妈的这美观惹出了问题。
“Hi.”镜子里，自己身后兀地出现了一个年轻人。
知礼摘下耳机：“啊？”
“那个……你是……你是不是……那个……”
他心里咯噔一下，转过身去，说：“抱歉我在训练。”
“不不不，你是伦敦GAY Pride游行里的Asian boy对吧,还接受了BBC采访的那个！”
这人跟见了名人似的亢奋，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立马掏出手机怼到知礼鼻子下面。
屏幕上是一个脸颊画着彩虹旗的亚裔男子，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三角短裤，肩宽腰窄大长腿，在小麦色皮肤的衬托下，周身肌肉线条雕刻般的流畅，在一众打扮夸张的欧裔LGBT中，清流似的引人瞩目。
图片下面还有一行字——《伦敦游行彩红男孩红遍亚洲同志圈》。
身材能敷衍，样貌却不行，照片上那春光似的明媚笑容，现在再一看只觉怎么跟傻子似的缺心眼。
“是。”知礼回答。
没什么好隐瞒的，不管是被拍照，接受采访，还是被抓回来和家里对峙，这事儿从头到尾他就不觉得自己有错。
“呜哇。”那人一听，愈发来劲地把手摸上他的胳膊，扭捏作态地说：“你真的好帅哦，啧啧好硬……”
知礼毫不客气地推开他，往后退一步，冷道：“我在训练，请尊重我私人的空间。”
对方一听，捂嘴窃笑，跟被踩了脖子一样尖声尖气地说：“那彩红boy，3706号套房，房卡我给你压健身房前台，你练完来洗澡嘛。”
“不了。我不是gay我也不约。你再骚扰我我就要叫保安了。”知礼不看他，斩钉截铁地回绝。
“你不是gay？！敢情你去参加游行是为了炒作？那你去演戏当演员就好了啊！装什么1啊！”那人一听，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走了。
本来就不是gay，但也不是异性恋，严格意义上连bi都不是。知礼所坚持爱一个人与性别无关的理念，男的女的或者trans，相爱了就应该结为伴侣，其他的一切都不要紧。
参加游行是朋友挑唆他去当平权运动的sponsor，却因为一张照片，阴差阳错被包装成了gay icon……
可以，这很腐国。
从健身房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知礼决定顺路先去蹭杯咖啡再回家做饭。
电梯下行到三十层的时候走进来一个穿西服的男人，个子和自己差不多，年龄应该也大不了多少，他觉得面熟，心想肯定之前在哪里见过。
直到他看见男人鼻梁上的小小驼峰才恍然大悟——这人是自己在英国遇到过的一个学长的朋友。
“Hello，您好。”他主动打招呼，说：“我叫Len，中文名是夏知礼，sorry，我想大概13年的时候，我们在诺丁汉一起打过马球。”
男人转过头来，彬彬有礼地笑了笑，他的五官偏锐利，戴眼镜，英俊之余还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
他说：“抱歉，我并没有认识的人叫Len。”
“哦……”知礼有些窘迫地挠头，说：“那我记错了，对不起。”
电梯门这时被打开，男人朝他点了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没错啊，英国人好像叫他Conor之类的，中文名似乎是庄安？
知礼看见男人的定制西服因步伐而闪过的浅浅褶皱，再瞄一眼自己的99块T恤，撇了撇嘴，喟叹弱国还真没法搞外交。
《大象》的放映时间定于七点。
五点半大家准时下班，洪仓拒绝了张歌一起去吃饭的邀请，独自下楼买了个吐司，边吃边继续研究蓝光播放器直到六点四十五。
抵达咖啡厅的时候靠里的一圈圆桌都被收拾了起来，替换成了整齐的椅子，总共摆了五排，前四排已经坐满。
《大象》这种独立电影，正规院线不可能上映，文艺片爱好者一向对甘之如饴，加之巴尔扎克很早就有小众电影放映的传统，不觉间积累了一批放什么都来的铁杆观众，走近了颇有几分联谊活动般的热闹气氛。
洪仓不做声，默默找了最后一排的角落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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