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宴逍稍稍落后半步，等他赶到祭坛之时，一切已尘埃落定。
大殿昏暗，祭坛穹顶上的星海仿佛清辉依旧，可仔细一看，里面的星子却少了近一半。星轨停滞，已经不再流转运行。
北宫岂唇角带血，双眸紧闭，昏迷不醒，墨楼钺正在为他把脉。弟子们围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
宁宴逍脸色一变：“大祭司怎么了？他伤到哪了？”
墨楼钺道：“大祭司将自己的灵力与寿元祭入穹顶星海，这星海便与他的寿命同数。方才与魔物战了一场，星宿损失泰半，大祭司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宁宴逍震惊了：“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卜的每一卦，消耗的都是他的灵力和寿元！他这是在找什么死？就算不与人相斗，这穹顶星海也会把他耗干的！”
“他是为了护住花渊的灵脉。”墨楼钺眸色深沉，“若非发生了什么，否则以大祭司的心性，不会做如此破釜沉舟之事。”
“难道大祭司早已料到有魔物觊觎我们的灵脉？”宁晏逍心思急转，“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墨楼钺冷冷地道：“因为，今日杀了凤凰，又闯入祭坛的，并不是魔族。”
宁晏逍一愣，却有弟子匆忙来报：“渊主！我们在三川长老的卧房里找到了他，可是……可是三川长老被人开膛破腹，已经……没救了。”
墨楼钺好似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将三川长老好生安葬了。”
弟子领命而去，宁晏逍道：“入侵的不是魔族，那便是入魔之人了。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蛰伏多年，或许是如魔种一般，寄生在了三川长老体内？”
墨楼钺略微点头，正要说什么，却又有弟子来报：“渊主！刚传来消息，白发城里那只失踪了八十多年的凤凰，在今日早些时候，忽然回来了！”
八十五年前，白发城忽降大雪，连着下了三天三夜，活活冻死不少人畜。大雪过后，一只养在白发城祭坛的雏凤，却离奇消失了。
墨楼钺听了，不予置评，而是对宁晏逍道：“大祭司损耗太过，需引灵脉之力静养。这段时间，你便留下来为他护法。”
“是。”宁晏逍一拱手，“那渊主你呢？”
墨楼钺冷冷一笑：“花渊的凤凰才死光，白发城失踪多年的又回来了，这么巧的事儿，我岂不是要亲自去看一看。”
他安排好余下诸事，正要离开，宁晏逍却叫住了他：“渊主，我试探过忘初了，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墨楼钺脚步一顿，只听宁晏逍道：“我假借捉鱼的名头，把他引入种满了‘落星草’的水中，这些草碰到他，并未枯死，可见他身上虽有禁制，但并非妖魔一类。”
墨楼钺回到鱼溪山谷之时，这里的魔氛已经涤荡一空，重归清风皓月。绯忘初在焦枯的空地上立了一个凤凰冢，冢前树了一根梧桐枝。他把手腕上的铜铃挂在枝条上，一边轻声唱着往生曲。
那铜铃随风轻晃，却寂寂无声。
墨楼钺从树影中走出来：“让花渊停滞的灵气重新流动，你做了什么？”
“我擅自改了一下你们的护城阵法。”绯忘初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清冷的月光下，他眉尾那朵红莲也仿佛变得空灵起来，“原先你们的护城阵法，是以大祭司作为阵眼，将整个阵法系于一人之身，难免出现纰漏。如今我将阵眼改为花渊的万物生灵，如此一来，只要花渊还有一个人、一棵树、一朵花、一条溪流的存在，阵法便不会破。”
墨楼钺却问：“你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绯忘初避重就轻地道：“大祭司帮过我，我此举，不过是礼尚往来。”他的目光扫过凤凰冢，“花渊灵脉稳健，再过个几百上千年，说不定会有新的凤凰诞生。”
“以你的年纪修为，你似乎知道得太多了。”墨楼钺目光锐利地看着他，“魔种之事，《易术九章》上想必没有记载吧？”
“这些事情本来就存在于我的记忆里。”绯忘初微微一偏头，“既然渊主不信我，我不如现在离开。”
“走之前，把最后一件事讲清楚。”墨楼钺冷冷地道，“易生之阵到底是什么？”
“易生之阵，易往者，换新生。最初创出这个阵法的，是一个苦情人。他的妻子因经脉寸断将死，而他哄骗妻子与他定下易生的契约，将自己的经脉剖给了她。而阵成之后，她的妻子却失去了和他有关的全部记忆。”
墨楼钺道：“这阵法既然是三大禁术之一，要付出的代价，绝不可能是失忆这么简单吧。”
“是，”绯忘初轻声道，“这阵法以布阵之人的魂魄为祭，随着阵法的进行，魂魄会被撕得四分五裂。”
墨楼钺：“所以这阵法不止能交换经脉，还能交换血脉。”
“易生之阵并未规定过交换之物，从原则上来说，凡是想换的，都可以换。”绯忘初道，“唯有春秋阕阙主身负金色之血，渊主，你如今这身血脉，可能是最后一任春秋阕阙主剖给你的。”
墨楼钺想起八十五年前，那会儿他刚学成回花渊，年轻意气，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直到宁晏逍见了他问道：“渊主，你的眉心怎么多了一点红？还怪好看的，这是练了什么奇门功法的缘故吗？”
墨楼钺这才发现，他之前竟是选择性地忽视了自己眉心的这点朱砂，仿佛它是从小就长在那的一颗痣。他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它是因谁而出现。
当天晚上，墨楼钺就做了一个梦，梦中一片白茫茫，像是大雪，又像是大雾。他看见一个青衣人衣衫单薄，卷缩在一株梅花树下，看不清面容。他本能地想过去为他撑起伞，却无论如何也靠近不了。
这种深重的无能为力之感，至今在啃噬着他的心。
话已说完，绯忘初从梧桐枝上取下自己的铜铃，正准备向墨楼钺告辞，墨楼钺却抢先一步道：“走吧。”
“哎？”绯忘初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去哪里？”
“白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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