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气，滴水成冰。
曹氏只是在院子里站了站就开始发颤，放在平常，倒还能嘲嘲自己过过好日子就忘了奴婢本分，可现在林绪还在雪地里跪着不让起，她哪儿有那闲工夫，怎么让主母消气才是最该想的。
说这母子二人都是犟脾气，一言不合便成了这般模样，她又不能计较主母的狠心，又不能替了小主子受罚，真是心焦得很，珠子大的眼泪说落就落，到底是没忍住，小声说了一句“若是边小郎君醒着就好了。”说完惊得一捂嘴，生怕自己说话时带了什么怨气，被自家公子听了去，平白坏了对她的印象。
林绪其实听见了，但已经没那个气力做出反应，甚至连脑子都快不清醒了，只呆呆地往前看着那檐廊里来回的婢仆，平日里瞧着极素淡的豆青和灰青二色，现在都能让他生出眼花缭乱之观感，看久了，脑子更是晕上加晕，难受极了。
那些婢仆们是来清理屋檐下挂着的冰柱子的，天寒地冻，生出的冰柱子虽然好看，长了却未免有些危险，砸到谁人都不好，何况是金贵的主子。谁成想大清早的，二公子闹出了不体面的事情，他这个院儿里的活计就先搁下了，如今见主母走了，他们才敢继续干活。
干着干着，就见二公子砸雪地里了。
这人双眼无神，直挺挺倒下去的样子，莫说婢女们被惊到了，就是男仆也吓得心悸，曹氏才去偷偷吩咐了一个嘴甜的小婢到厨房去讨碗热汤，就见林绪昏了，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冷的，翻起来一瞧那脸色，比起城墙下蹲着的可怜人都不如！
曹氏连忙让婢仆们把人抬进了屋，因为边奕占着主屋，所以只能委屈林二公子躺在偏房，好在他现在是昏着的，没工夫计较房里的用具精致与否。曹氏又派人去问主母，虽然知道那位还在气头上，肯定是不管的，但母子血脉相连，又何必闹到这般地步。
粉青衣的小婢搬来小药箱，见了林绪身上的血痕就红了眼，恨道：“也不知是那边家子是亲儿，还是我们二公子是亲儿，竟重罚至此！”
曹氏一听，面色一冷，道：“二公子做错了事，造了孽，该有此劫，不然他欺辱了旁人，还要旁人给他赔礼道歉么？林府中人，怎学了那些推脱的本事，日后是要让外人看更多的笑话么？！”
小婢吓得一哆嗦，连称不敢，曹氏的脸色也没有回转的迹象，才悻悻地退出房去，换了一位年纪较长的婢女进来。那婢女并未和旁人一样穿着豆青衣，而是和曹氏一般的好料子，袖口的绣线都很精致，这般穿着走出府去，寻常还以为是哪处人家的夫人。
这是主母身侧的管事娘子，姓白，原本和曹氏一样陪嫁进林府的，两人做了三十年的姐妹了，嫁的又是一对兄弟，平日里算是无话不谈。她一进来，曹氏便紧了神色，忙问道：“主母怎么说？”
白氏无奈道：“‘活该’。主母这回可真是气狠了，让我过来是看看小郎君的情况的，我看那边还昏睡着，烟娘子照看，说是等小郎君醒了再搬走，我这才偷偷过来瞧一眼。”
听她提及那位照看边奕的边家的管家娘子，曹氏又是一叹气，道：“烟娘子脾气烈，屋子就在旁边，也不知道她心里憋着多少气呢。”
白氏却道：“你这性子，又软又爱多想，她要真生着气，必然是会过来给咱们二公子几个耳刮子的。我方才见她的态度与寻常无异，想来也是，这两位公子不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难道我们不疼小郎君？”
边奕自幼长在林府，小林绪几个月，林父林母都是把他当亲生子来养的，却无人敢提及一句将他收了做府里的三公子，这寄人篱下也并非都是不好的，起码边奕在林府过得很好，阖府上下都唤他小郎君，也是免了触及其父母亡故的伤心事。
“自然是疼的，如此，才更是不知二公子这荒唐事要怎么办才好了。”
说起来曹氏是极其心疼他的，她自幼跟在主母身边，陪嫁过来后许给了林府的管事，日子过得好，却没有儿女缘分，几个孩子熬到出世就没了，所以乳汁都进了二公子的口。府里的大公子只是偶尔让她带带，这二公子可是让她奶大的，怎么能不疼？
可今天这算什么事啊，堂堂林府二公子，居然和青梅竹马的边小郎君滚到了一张床上去，平日里他可是对着人家没甚好脸色的，这也不知道是开了情窍，还是误了人，就算是真的心悦于人吧，放在别家，说不准就许了，可在他们身上就不可能，主母绝对不会应允，这是断人子嗣的事啊！
如今当事人都昏着，谁都不知昨夜里是个什么情况，只知道自家放浪形骸的二公子和温文尔雅的边小郎君躺到了一张床上，床上是玉人相拥而眠，可屋子里满地衣裳，端的是不堪入目。虽然这屋子是林绪的屋子，可思及边奕平日里文弱的模样，还有林绪被拖下床后顶嘴的那几句，任谁都觉得是他强拖了边奕行那荒唐。
曹氏叹道：“若是老祖宗在府里，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林府老祖宗疼孙，可冬日里早早地住到了温泉庄子里，并不在江宁府。远水难解忧，林家主母之上没了可以发号施令的人，自然是怎么公允怎么来，林绪那般骄纵，平日里尾巴都能翘上天的人都得认。
眼见着她就要落下泪来，白氏道：“二公子是有福的，你莫多想了。”
这事儿的关键，还是在边小郎君那边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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