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晨又是一场大雪，灰蒙的天，鹅毛样的雪，喘气的时候都要小心不要把雪花吃进嘴里，往外走了不过十几步，人的身上就似蒙上了层层叠叠的纱，似要在茫茫的白里消失掉了。
外面的一片白，像极了梨花开满园的景，透过窗子上的雕花缝隙漏进屋子里的光却是柔软的，有些冷意浸进来。屋子外面婢仆走动的细微声响是躲不过林绪的耳朵的，但他没立刻睁开眼，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疲乏的滋味，难受得像是去练武场打了一整天的拳。
也不算是大病初愈，病后却真的是虚弱，头回让他有了赖着不起的念头，只是记忆一点点地回到脑子里，让他唇角带上了点苦涩的弧度。林二公子不似大公子，愿意走有人安排有人铺就好了的人生路，和家里的对抗是从小到大习惯了的。他更愿意随心随性地行事，张扬也似他的性子，可是牵扯到边奕，他有些后悔，有些话还没来得及和那心软的小郎君说明白，就又被亲娘罚了一顿，也不知道他那边会是怎么想了。
刚这样想着，林绪翻身舒展了身体，却发现手是从人体上拿起来，腿也伸展不开，他猛地一睁眼，瞧见是边奕躺在床铺外侧，两人凑得近了，就是要数他睫羽有多少也未尝不可。
林绪被惊到的心匆匆回落，再一看，边奕正掀起眼皮，似是刚被他的动作弄醒了，眼神还有些迷茫。这床铺之间用物最是朴素不过，帐子都泛旧，可是熟悉多年的人躺在其中，又带来种新鲜的感觉，总觉得周围都鲜活了过来。
尤其是这清雅的郎君如今的模样似是沾染了红尘，没有了似有似无的疏离，风姿犹胜往日。又或者说是别人太不幸运，看到的只是他表象的美，看不到这般景色。林绪一个激灵，脑中倒灌进一股热意，又不提防想起来那日早晨的一顿教训，生生在边奕彻底清醒之前将那股**压了下来。
他不由得晃晃脑袋，心道，原来昨夜不是做梦？
边奕这边已然清醒了。他照顾林绪照顾了将近一宿，才睡下，却没有睡沉，只是介乎于迷糊和清醒之间，所以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冷不丁转过头和林绪对上了眼，只是两人都是满身的疲累，或是脸色苍白或是眼下青黑，相顾无言，有些尴尬。
林绪张了张口，神情里混杂着惊措，好半响才问道：“你怎么睡在我这儿了？”
如他料想，他闹别扭跑去了秦淮河畔，虽是如往常一样的，此“沉迷美色”非彼“沉迷”，可是府中人已然因此有了不平之言，边奕与他牵扯了那事，如若不生气，那也该是冷淡的。林绪昏前还想，这回要费好大劲儿才能把人哄好了，也许哄不好，他又怎么会来照顾他呢？
只是他这惊措落在边奕眼里就完全是惊慌失措的样子了。边奕低下眸子，有些黯然，道：“你别再闹腾自己的身子，我也就不会再似昨夜那般作为了。”
或许年少时候的感情难能修成正果，别说这是“歪曲的”，不落在世俗正道上的情，走在这条道上，最后成了的并不是没有，还有令天下人为之动容的故事呢，只是让他听见更多的是无疾而终。林绪既是这般“不待见”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语尽了，他起身就要走。
懵着脑袋的林二公子身体反应倒是不懵，“不让他走”的想法还没在脑子里转个明白，他就已经出手抓着边奕不让他走了。
边奕这才刚刚撑起身子，被他这么一抓，差点就要倒在他怀里，无奈只能挣了挣，才能坐起身来。林绪拉住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不会引起误会，这会儿才发现自己也有嘴笨的时候了。边奕静静地望着他，所以又是相顾无言，只是林绪的脸慢慢飞红。
他有些意外，并不明白这人到底怎么了，无奈道：“你想说什么？别急。”
林绪偏偏更是涨红了脸。
尽管他们之间有很多的疙瘩没有解开，边奕这语气却还和昨晚上哄他的那些话语一般无二，难怪旁人都说，边奕最宠林绪，林二公子的混账模样，一半得算在他的头上。林绪怎么能不动容？于是拉着边奕往自己怀里拽了拽，却没得逞，只能含糊道：“再躺会儿吧。”
话里有挽留之意，更是撒娇一般，边奕睁大了眼，一时没听明白，一会儿明白了，好像是胸中一口浊气渐渐散了，浑身都轻快了些，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是听错了，道：“你别是还糊涂着吧？”
林绪便恼了，自己躺下来蒙着头，气道：“我寻常就如此混账，只在不清醒的时候关心人啊？”
混账倒不至于是真的混账，意气用事却很是平常，不是说他不会关心人，可是这主动的关心听来也太扭捏了些，不懂他的，还要以为他在闹别扭呢。边奕保持着坐姿，稍稍倾了身体，有些逗他的意思，凑近了道：“生气了？”
林绪不答，边奕想了想，笑了，竟抢过林绪的被褥，撩开了爬到他身上去了。那躺着生闷气的人被他这么一袭击，又惊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边奕俯下来定定地看着他，一双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的东西撞进林绪心里，让他连呼吸都一滞，把自己寻常逗弄小姑娘的模样都要忘光了。
有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借着酒醉发生了，可此刻这样一上一下的，以他们之间已经发生的关系来看似乎反了，可是那天夜里也是这般开的头，林绪望着自己身上苍白瘦弱的人，觉得他美得竟有几分妖异，于是别说是鼻子了，就是脑袋都像是要烧起来一样，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见边奕要俯**来，他脑子一抽，惊呼：“再过来我打人啦！”
此言一出，边奕一愣，还没什么反应，林绪先惨白了脸，他真是深恨自己口不择言，张口想要解释，又怕自己不会说话说错了话，手忙脚乱的，最后干脆一个翻身让俩人的位置换了，见边奕应该没法走，才敢开口解释道：“我是想说，你别那样了，我忍不住，又得让你难受。”
边奕听了挑眉，他坦然地望着林绪，眼睛里闪着的光看不出意思，林绪又慌张道：“我不是，诶，我就是想说，你，你这么好看……”
他说着说着，在边奕揶揄的目光里消了声儿，因为记起来昨夜那些脱口而出的“喜欢”，顿觉自己像是个被剥去外衣的姑娘，什么秘密都暴露了。边奕瞧他脸上的红还没褪，伸手摸了摸，哄道：“我知道。”
林绪当时就俯首到他耳边，羞恼地轻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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