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晴天一声雷砸落下来，少不得要有人遭了个通体焦黑。段恒虚虚扒着屏风的上沿，定睛看那王木的神情，果然见他煞白了脸色，寻常有人这般模样，不是见了鬼，便是他心中有鬼。
林绪也被这突然的言语弄得一惊，天生一副和善脸的高大人还能这般厉害，倒也叫他生出了些好奇来，段恒回头，无声道：“我家大人惯会这招。”话里是无奈，神情却是傲然的，一见林绪坐不住了，便勾了勾手指，邀他也来偷看。
林绪见他不文雅地撅着屁股，实在是没法说服自己也似他这般随性而为，挪了几步，走到屏风边缘，透过一边垂落的纱帐看向外间。高大人的一个侧脸当真是盛怒样，厉色尤其深，可是发怒之后仍然稳坐，沉声道：“此乃江宁府衙，本府问话，尔敢欺瞒？！”
高大人问话手段并不高明，只是他平日里和善得很，陡然一厉了脸色，便是老实人也得吓得白了脸，而那王木心中有鬼，被他简简单单一诈，便一哆嗦，全然忘了事先想好的说辞，失声喊道：“大人恕罪！”说完，便骇住了嘴。
他几乎要被自己一句失言吓得瘫倒在地上，却不见高大人微微偏过了头，段恒立时轻叩屏风上沿，高大人便将盛怒的样子做了下去，高声问道：“你何罪之有啊？”
王木道：“杏娘漏夜未归，身为庄中管事，未曾遣人寻找，也未想官府禀报，草民罪在失责。”
但是这不是高大人想要知道的，他见王木眼神闪躲，话中犹有未尽之意，便道：“本府看不只是失职，怕是故意为之吧。”
王木面露颓唐，拜服下去，苦道：“大人之言可是诛心，只是那杏娘平日里居住于杏庄中，行为举止甚是荒唐，草民怨怼她受了公子恩惠，却做出不符自己身份的事情，便有意让下人怠慢于她，日子久了，除却日常生活所需，她也不常与下人们来往，故而庄子里的人都不在意她的下落，便是她夜里未归，草民等也未曾生过寻找的意思，总想着她定是有地方去的，哪里能够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高大人道：“依你的意思，便是承认是有意瞒下不报了？”
王木沉默了许久，才涨红着脸，道：“不敢瞒大人，正是如此，不过草民确有想她别再回来的心思，故而……若是这般算是犯了刑法，大人处置便是。”
只是他是王家的下人，若是并非凶犯，江宁府衙也不好越俎代庖处理了。
高大人见他磕头不起，闷着声音如此答道，一双凤目凝了凝，放缓了声音，再问：“听你言语，已经对杏娘积怨已久，乃至整个庄子的下人都随你行事，你说是因为杏娘行事荒唐，是怎么个荒唐法，竟让你心生怨怼、以奴欺主了？”
王木听了却又磕了个头，喊道：“大人明鉴啊，杏娘还未赎身，也不过是贱籍女子，与草民等奴籍哪能分出高低贵贱来？不过是公子对她好，草民才去照顾啊。”
他话里的惧意已经少了许多，言语间也流畅起来，似有捡起了初进来时那种无畏的情绪，林绪一听便心道不好，竟然叫他缓过来了，想来高大人“父母官”的形象还是入心太深，厉色再重也唬人不久。
高大人却不急，他原先在祝县做官，那地方可是广有恶名，街上遇上一个人十有**是恶徒，骗子明目张胆地来，偷儿和劫道者比比皆是，就连衙门里的差役被他们欺辱指使了也不怎么敢反抗，可他却在那么个地方为官六年，没本事如何镇住？别说他还全须全尾地升迁至江宁，何会被这等奸猾之徒糊弄了过去。
高大人但笑不语，手指叩着桌案，另一手却端起茶盏未饮，叫人疑心是否下一刻他就要将那个白瓷的茶盏掷在地上，再来一句“大胆”了。
直到王木跪不住了，颤颤地抬起头来，才觉得屋内的气息不再凝滞了，高大人却还是不言语，正气的面容上什么神情都瞧不出来，眉眼也平和，可是总叫王木觉得他还在盛怒之中。
高大人不再问话，王木不敢乱答，有一阵儿沉默，可又仿佛在须臾之间，高大人终于沉声道：“杏娘荒唐，究竟是何种荒唐？你还未回答本府的疑问。”
王木不可见地松了口劲，道：“自是与旁人关系不清，还要累及我家大公子的名声。”
他抬起头来，忽有了直视府尊的勇气，而高大人也竟在他眼中看出了一丝气怨来，不知是真是戏。王木恨道：“杏娘居住于公子赠与的庄子里，外间人看来已经有了清楚的关系，草民乃是王家家生子，被公子遣去照料庄中事时也曾有这位姑娘必是公子后院人的想法。只是这一年才看清，她并不心悦于公子，公子也未有将她纳入府中的意思，大抵只是当做朋友知己一般对待，但那杏娘却借着公子予以的方便，竟公然与旁的男子闹起暧昧来，谁知那夜未归是否是同别人春宵一刻去了，草民又为何要去寻她？”
他一顿，又道：“又或者，她是与哪个相好有了冲突才被杀死了也未可知，大人却不去寻真凶，倒问起草民等为何不去寻她了。”
高大人却并未对他这等不敬之言有什么反应，只是对他说的事情将信将疑，问道：“你说杏娘与别的男子有暧昧，可有凭证？”
王木道：“杏庄上下均可作证，大人不信，且去搜搜杏娘在庄中的住所，也许还有什么赠物保留着。”
高大人问及此事，吩咐了一个衙差去给留守杏庄的同僚通信，又看着那明摆着还未说出全部实话的管事王木，瞧他已经缓了过来，又是这样的态度，想来也是暂时问不出什么关键了。内室之中林绪还在想高大人要如何套出这人的话来，高大人却自有钓鱼的一套法子，并不急于在王木这里得到一个结果，左右他们也得暂时押在府衙之中，心中有鬼者还是得咬钩子。他便压下了一抹怒意，以笑示人，平白让王木又震了震，才让人将他带下去，换了一个杏娘贴身的丫头来。
衙差很快将杏娘的贴身丫头带了过来，那丫头约莫才十二三岁，是瑟缩着进来的，见了高大人吓得不行，简直要瘫软在地上，连声道：“奴什么都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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