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科举始，寒门学子进入朝堂，但只要世家安守本分，仍然地位超然，放在地方，为族中子弟荐举个微末之流的小官，倒是可以的。林家主母此举，也不过是不想边奕再枉费光阴和才学，故而运作起来，为边奕求了个排末的县丞。
本朝县丞一职，不比前朝是不得志的去处，若是做的好了，还可以申请待县令离职后顶上，因不在正经的官职之中，所以地方上推荐举人担任也是常事。
职位挑好了，去哪儿上任却着实叫她苦恼了几日。身为长辈，自然疼爱小辈，不愿意他远走，且江宁府地处渔米之乡，最是好去处。可较真起来，林家主母自然还是希望边奕能够去到一处可历练他的地方的，本就是不让他闲在家中，又怎能困于私情，非要把人留在眼下？所以最后，林家主母为他挑中了漠北姜古城。
这一番考量，林绪初闻，无异于晴天霹雳，偏偏林家主母不嫌他头疼，问了一句：“我儿意下如何？”
若说实话，林绪自然要回“不如何。”林二公子自幼聪慧，懂得皇恩浩荡、过犹不及，况且他自己确实是个不愿意同人尔虞我诈的性子，便早早地废掉了自己的才名。他是对做官这事一点心都没有的。
可脑子一转，突然悟出这话中深意，便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不敢多言。不过，他不是边奕，此等大事，也不能替人做决定。
林家主母也不过是出个主意，唤儿子过来，让他做个传声筒。
林绪便心事重重地走了。
边奕与林绪，早年间在江南一地是无人不晓的神童，不过一个有心自污换得安静，一个虽早有举人功名，可是时运不济，撞上朝中冗员颇多，春闱秋闱皆停了，他便到书院做了先生。可边奕不同于林绪，肯定不是个耽于玩乐的人，若是能够做几年县丞，好运气再顶上县令，攒下经验和资历，万一重开科举，必然是有利的。
可是这姜古城啊……
江宁府周边小县大县，气候适宜，物产丰富，离家又近，不是好去处？林绪想不明白，他娘怎么就挑中了漠北风沙之地，于是，他将事情转述给边奕的时候，不由得添上一句：“她也太能耐了。”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烟娘子做主置办了一堆年货回来，其中的兔腿给林绪盯上了，便给晚上加了餐。一只兔腿烤的火候正好，去骨切了薄片码在盘子里，香味发而不散，闻着叫人流口水。
林绪一口吃了两片，享受美食，心中的郁闷便少了些，可还是不理解，道：“怎就挑中了那地？”
边奕道：“姜古城古来繁华，朝中二相，皆曾在此为官，如何不好？”
还没等他吩咐，烟娘子就帮着翻找出一本郡县图志来，寻到姜古，极远，仅仅是从图上看，此地距离江宁府，就已经是东西两端。姜古城位处漠北，百年前归于前朝，城中各族混居，可谓鱼龙混杂，不过，有历代姜侯住持兴建商道，那边的经济倒是繁华，是个攒资历的好地方。
林绪也瞧了瞧地图，当下就垮了脸色，道：“漠北风沙大，气候也是无常，你要是过去了，不说当地气候受不受得，就是一路上水路旱路，可怎么受得了啊。”
林二公子这般模样，隐有插科打诨之嫌，倒是久未见了，边奕不言语，接过一碗粥，优雅地用了。
林绪顿时乖巧卖好，手不规矩地握住边奕的腕子，不过得寸进尺，手指在人脉门出撩拨，得了边奕轻轻一拍，也不老实，道：“久未同赫章说话了，不若今夜我俩抵足而眠？”
烟娘子适时从某处现出身形来，轻咳一声，一双秀眉轻挑，眼也微眯，看着就不是好相与的。
林绪便恼了，抓着桌沿，梗起脖子，道：“夜夜夜里凉！”
烟娘子瞧着边奕还不说话，便哼笑着，道：“怕是二公子的心受不得凉吧？”
要知道，林绪原来是个极会说话的，这时候该顺着烟娘子的话，说出一句“便是因此，才来求着赫章暖一暖。”的荤话来，可他偏偏没说，也不恼了，点了头，安安静静地转过身去吃饭。
这倒也奇了，他这般无视人言，倒也没有不把烟娘子放在眼中的意思，只是好像方才那阵儿风一样地，吹过便也算了，浑似不和人计较的样子。
烟娘子暗自称奇，这林二公子，倒还真的有了些变化。
可是用完了饭，他又耍起赖来，不好好坐着，偏要瘫倒在桌面上，抬起眼来望着边奕，还是那些话：姜古虽好，可漠北风大，怕他去了受苦。
边奕道：“我还没说同意，你就替我担心上了？”
林绪叹道：“我还不晓得你，若是让你留在江南，早几年前你就寻到事儿做了，何会一直留在书院？再说，我娘也懂你脾性，事儿都办了，便是知道你肯定会同意。不光你要同意，我也得没意见。到时你走马上任，我一路跟随护着，还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边奕回望他，笑意温柔。
“不过，赫章，你是不是和我娘说了什么？我怎么觉得，她这是在搞‘眼不见为净’呐。”林绪眼神一暗，疑道，“你认错去了？”
“本就是我错了，认了有何不可？”他抬手拦下林绪欲说的话，道，“但是，你觉得裴姨会因为这个把我打发到漠北去，还让你一起？”
未必不是“打发”，却也不是磋磨人的意思。林绪转念一想，边奕一丝犹疑都没有，若说他是沉稳惯了，说是说得过去，却叫林绪觉得别扭。这一别扭，如同灵光一闪，他再望着边奕瞪大了眼，急促地吸了好几口凉气，才发出声来：“你自己想去？”
这个想去，可不是想去赞资历，而是想去漠北。
林绪是个不愿意糊涂的性子，非要闹明白了，边奕见他想到关键，也没法子，摇摇头，据实相告：“今上推行新政，冗员得以控制，去岁院长同我说，希望我不要闷声做学问，白白磨费光阴，他联系了朋友，想推荐我先到某地做师爷。这事我很早就和裴姨说过了。”
谁成想，林家主母不声不响，给他弄来了县丞的空缺，还在丝道上最繁华的姜古城。
林绪这下不说话了。心上人胸中自有天地，可自己只会蹉跎时间，这么想，还有些不相配的意思。
也难怪林家主母半强制地要林绪一起，真的是“培养感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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