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选择相信他
己亥年正月十三。
凛冬还未过去，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伞面上。
叮叮咚咚，如珠落玉盘。
祝乔就走在这雨里，一步一步。
走过街头巷尾，走过烟火人间，最后，停在了古刹的阶梯之前。
这古刹的确是古刹。青苔满阶，有顽强的野草自石缝中钻出，迎着微风微微颤动，又被细雨淋湿，更显苍翠蓬勃。
祝乔迟疑了一瞬，还是踏上了这石阶，像后山客居禅房走去。
一路上遇到许多小沙弥，皆双手合十，垂下目光，唤一声：
“祝施主。”
他也微微躬身，还了一礼：
“小师傅。”
“今日施主来晚了些，可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身后，苍老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意味。
祝乔转身，看到虽耄耋之年，但还算身体硬朗的方丈，顿时弯了弯眉眼：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舍弟今日可安好了些？”
主持三两步来到他面前，示意换个地方说话。祝乔应了。
到无人处，方丈方才叹息一声：
“情之一字，着实害人不浅。祝小施主近日萎靡不振，老衲想着，怕又是为着那人吧？”
祝乔蹙眉，想起往事种种，也不由忧心忡忡：
“人生在世，八苦熬骨。求不得虽只三字，却最是意难平。那人在他心头留了太多影子，如今想忘……怕是难了……”
方丈转头望了他一眼：
“即便是欺骗，也不能使之忘却么？”
祝乔苦笑：
“正因为受了欺骗，才对那人又爱又恨啊……”祝乔负手，站在这后山断崖之巅，山风袭来，吹得他衣袂翩跹，却越发显得腰肢纤细，弱不胜风，“那人曾与他山盟海誓，承诺永不分离。如今另取高门贵女，做了东床快婿。前些时日却来了一纸信文，道是有苦难言，望舍弟理解一二……”
方丈叹息：
“不知餍足！”
“是啊……不知餍足！”祝乔茫然，“我杀了他的心都有！可我不能……阿苏身子每况愈下……若是、若是知晓他的死讯，怕会与我闹一场罢？”
方丈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满目苍翠成行，满耳林风轻狂。他心想：
何止会闹一场？若是知晓兄长杀了心爱之人，到时寻死觅活都算是轻的，只怕会与祝施主离心，届时兄弟阋墙，伤心的，只有祝施主罢？
也并非老衲偏心。只是这些日子看过来，祝小施主太过任性了些……他兄长为他衣带渐宽他视而不见，每次见到兄长第一个问的，肯定是那负心人……
方丈叹息：
可惜了祝施主如此惊才绝艳之人了……
三岁习字，五岁成诗，九岁作出艳惊天下的《忘词赋》……
如此人物、如此人物！唉……
祝乔又愣神一刻，遂与方丈告辞，往禅房去了。
双手刚放在房门之上，就听见里面虚弱的少年有些急切地开了口：
“可是哥哥回来了？”
祝乔放柔了神情，微微一笑，应到：
“是，是我回来了。阿苏今日可有好好吃药？身子可好些了？”
祝苏眼巴巴看着他走到床前，迫不及待地扯住了祝乔衣袖。与祝乔相似的眉眼却满是可怜：
“哥哥、哥哥！他可有讯息传来？”
祝乔一下子冷了脸：
“他已是他人夫婿，与你再无关联。事到如今，你还关心他做什么？！”
祝苏掩面抽泣起来：
“有的是不是？哥哥你快给我看看！他定是有苦衷！我知道茂郎的为人，他定不会欺瞒与我的！”
祝乔苦笑。他看着祝苏含泪的眸子，有些难受，他轻声问着：
“……他不会欺瞒与你？那兄长我便会么？”
可是祝苏却避开了这个问题，只一味地求那满纸谎言的书信：
“前些时日茂郎家人前来，他们告知我茂郎如今有困难……哥哥、哥哥！你是太子心腹，想想法子救救茂郎吧！”
祝乔彻底怒了，他挥开祝苏的手，脸色惨白，指尖冻结。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这个乖巧懂事的弟弟，仿佛从未认识过他：
“救他？他投入荣王麾下，成为助其谋反的谋士……如今清君侧失败……你却叫我，救他？”
他往后踉跄了两步：
“你只知我是太子伴读，太子未来左膀右臂。可你是否知晓，我也是帝王帐内见不得光的谋士，是帝王暗处的一把刀刃，你那茂郎虽不知我身份，却是知晓有这么个人存在。‘清君侧’？若是他成功，死的将是我！”
祝苏瞪大了眼睛，未干的泪水顺着削减的厉害的下颌滑下，在被褥上晕出了一滩深色。他踟蹰了两下，终是呐呐开口：
“……可、可哥哥……不是没事么？为什么不能救茂郎？我爱茂郎啊……爱到心都要碎了……为什么哥哥不能帮帮我呢？”
说着，面色一白，有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他却是目光灼灼，盯着祝乔：
“我只希望能和茂郎天荒地老……可是有太多艰难险阻……抄家、灭门、诛九族……哥哥改名换姓走入天子帷帐，污了自身洁名……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的心不由我自己……我也想恨他……我多恨他啊……是他害我至此、害哥哥至此……可我违逆不了我的心……”
祝乔手忙脚乱扶住他想要让他服下药丸，却一次次被他阻挡。祝乔头一次哭的无助且狼狈，他抱着自家弟弟嶙峋的身体，一次次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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