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觉得自己脏，那才是世上第一等的脏
夜晚总是让人沉醉。
那随风而来的胭脂香轻轻曼曼漂浮在这秦淮河的上空，仿佛是微醺的绝世美人慵慵懒懒的半眯着眼睛来瞧你。
只一眼，便酥到了骨子里。
河上，画舫丝竹鸣响，余音绕梁。
河下，游人衣香鬓影，如痴如醉。
清安伏在画舫的栏杆上，默默看着这一池春水，吃吃地笑着。
口中轻声唱着的一曲《江南好》却当真是天籁之音：
江南好。
梦里吴歌缈。
一曲相思惊兰棹，
鸥鹭偕游香妃笑。
怎可拟归潮？
不远处，有才子佳人鼓掌喝彩，她也是懒懒一笑，微微颔首而已。
不多时，夜深了些，就有小婢女前来劝她回去：
“姑娘，夜深了。咱们回吧。”
她转身，倚在阑干上，似没了骨头一般。细细端详了下小婢女的面容，轻声嘟囔着：
“……这么水灵的一个丫头，怎么到这地儿来了？”
小婢女无奈笑笑，知晓是自家姑娘醉了。上前扶住她，走了两步：
“……婢子家贫。父母为了养育弟弟，便把我卖啦。”
清安怔了怔，随即嘲讽一笑：
“要养育弟弟便把你卖了？可你不也是一个人么？”
婢子听了，诧异地抬头看她。却因为灯光朦胧，只能看到她绝色的半张脸孔，着实看不清她脸上神色：
“……姑娘疼惜婢子，婢子感激不尽。只是这世道，女孩子……怎么算是人呢？”
清安停住不动了，她探头看了看画舫外的万家灯火，伸手似要去触摸，但是摸了个空之后，有些失意地垂下了手臂：
“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
后来又转眸看了看搀扶着自己的小丫头，突然笑了起来：
“我给你跳支舞吧！要知道，我之前可是千金小姐！轻易不跳舞的！”
小丫头眼神一亮，连忙点头：
“好姑娘！您快些跳吧！我都等不及了！”
清安又笑了起来。她转身起了个姿势，就这样凭着一腔醉意，跳的尽兴。
很多年后，小丫头回想起清安，还惊叹于她的舞姿：
“……我从未见过姑娘跳舞。那是第一次。她那日心情不佳，我找到她时，她已然醉醺醺了。只是那支舞舞的当真极好。恍惚间我以为我置身于一场极乐之宴，而她，便是那场举世瞩目的宴会上夺人眼球的贵女。翩若惊鸿，宛若游龙……那样的姑娘、那样的清安……我再也没见过……”
一场酣畅淋漓的舞，给清安带来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她与那位骄子相识于画舫，相知于画楼。地方虽然不对，但他们的确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前些时候，小丫头还担忧这只是一场花花公子间的游戏。但十几日看下来，那位公子或许真是捧着一腔真心来的。
小丫头又开心又忧愁。
开心的是自家姑娘终日沉寂，如今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忧愁的是两人身份天差地别。照着话本儿上所说，或许这不是一段良缘。
她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很快便被清安盘问了出来。
清安知晓之后着实笑了许久。她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珠，指着小丫头嗔怒着：
“好啊！你一天到晚不想着怎么伺候好我，反倒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小丫头连忙求饶，她哀声求着：
“……好姑娘！您就饶了我吧！婢子再也不敢了！”
清安也就是吓吓她，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心满意足饶了她：
“可不许有下次了。若是有下次，我也将你发卖了去！”
这可真是吓死小丫头了，连忙保证再也不敢了。
清安轻笑两声，转身对着镜子贴了朵花黄：
“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给本姑娘梳妆！”
小丫头捧着那如云的青丝，吃吃笑着：
“姑娘真是好美。连着头发都美的不似凡人。”
清安轻哼了声：
“你可别以为你拍了两句马屁我就饶过你了。”
“好姑娘……我怎么敢。”
“这还差不多！”
又过了几日，那公子捧着一匣子明珠来予清安，说是要给清安赎身，却被清安拒绝，失魂落魄走了。
小丫头实在想不通，就去问清安。
彼时清安正倚在贵妃塌上吃着寒瓜，听她问着，懒懒回道：
“哪有那么多的理由？不会是我不喜欢他罢了。”
小丫头还是想不通，明明清安每天都盼着那公子来……怎么就不喜欢了？
清安不耐烦瞥了她一眼：
“世上好男人千千万，我干嘛一定要选他？”
小丫头一想也对：
自家姑娘国色天香。虽陷在了风尘里，但依旧是完璧之身。当然值得更好的！
又过了一月，画楼的妈妈知道了这事，气势汹汹来找清安，说她不知好歹是个赔钱货！养着清安还不如养个红牌呢，至少红牌能赚钱，哪像清安这样，钱来了还往门外推。
当日晚上，清安在窗前独自一个人坐了很久。
小丫头都一觉睡醒了，还看见清安坐在那里。
她有些害怕，踟蹰着不敢上前，但还是大着胆子开了口：
“……姑娘？睡吧”
清安没动。过了许久，才听见她的声音：
“玉桃？你说，我身子干净么？”
小丫头第一次被她叫名字，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懵懵懂懂回答：
“姑娘是清客，自然是干净的。”
清安笑了，笑的愈发大声：
“哈哈哈哈哈……清客？这画楼里哪个是干净的？！我干净？可我怎么瞧着……我全身都是脏东西呢？”
玉桃吓坏了，她刚要上前去，却见清安蓦地转过头来，笑得温和：
“小丫头。我这儿的东西都是我自己的，还是干净的。你要拿便拿去吧。离开这腌臜地，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说完，推开轩窗，毫不犹豫一跃而去。
下面、下面是秦淮河啊！
玉桃跑过去扒着门窗，嘶声裂肺喊着：
“姑娘！”
“清安！”
姑娘死后，那位公子仿佛就是也死了一般。他整日在清安坟前酗酒，把自己灌的醉醺醺后，笑着喊“清安”。
玉桃想。
清安肯定也是喜欢这个公子的，不然，怎么就把自己最爱的那块玉佩给了这人呢。
公子又把自己灌的醉醺醺。
醉梦间，那个倾城绝色的女子一袭火红的嫁衣，巧笑倩兮为他跳着那一曲《江南好》。
江南好。
梦里吴歌缈。
一曲相思惊兰棹，
鸥鹭偕游香妃笑。
怎可拟归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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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老套的故事，但正因为老套，连悲伤都是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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