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前那个意外的晚上让他们之间关系变得尴尬，昨天喻文州欲言又止的剖析更让他觉得微妙。一次次的冲力让他们被迫远离又不得不更靠近，潮水将巨大的鲸推上岸边，然后搁浅，再也没有回旋余地。
他不需要那么多氧气，他宁愿滞留在海里。
楚云秀把戴妍琦从隔壁叫来，和苏沐橙合唱《仨人》。跑调与否，是不是踩在节拍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群大老爷们扯着粗嗓子鬼哭狼嚎中终于有了清丽温柔的女声，聊天的吃东西的玩骰子的快要打起来的立刻停下来，全场报以热烈掌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盖住歌声。
周泽楷就是在这种时候回来的。之所以用了“回来”这个词，是因为他推开门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只有最靠近门边的几人打了个招呼，好像他不久前才刚刚离开。
他从长沙发走向吧台、江波涛在的位置，并没有发现到有谁的目光钉在了自己身上。周泽楷俯身跟江波涛说了什么，后者神情关切拍了拍他胳膊，叮嘱几句后匆匆的来人再一次离开。
而这一次他看到了黄少天。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不再是流动的介质，而是某种将他们困在牢笼里的无色墙壁。黄少天左手搭在沙发靠背，右手的空瓶捏得哗啦作响。他左右的人忙着聊天，谁也没注意到有人在他们面前停下来，和另一个人隔着长桌遥遥对望。
漫长如百年光阴流转，事实上只有短短几秒。此刻目光有了重量，羽毛一样从手心和胸腔里轻扫而过，留下微微的、止不住的痒。
周泽楷什么也没说——他当然不会说什么，勾起一点点弧度，微微笑了下，介于招呼和挑衅之间，更像是心照不宣的博弈；然后他干脆利索切断了相接的眼神，从他面前走过。
那扇装饰过于繁复的隔音大门打开又关上，留下沉沉的闷响，被乐声所淹没。
黄少天眯着眼睛，片刻后跟了上去。
捏瘪的水瓶划出抛物线丢进垃圾桶里，咚的一声。
走廊两边贴着大大小小的抽象画，颠三倒四的结构，支离破碎的意象，不像KTV，倒像个什么后现代画展。两边交错的蓝紫色灯光衍射成迷蒙的网，四面八方包厢传来的隆隆声把他困在里面，寸步难行，无处可去。
黄少天已经越来越认不清自己了。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对周泽楷有关的事情反应越来越大？远远超出了该有、可以被允许存在的在意程度。理智告诉他周泽楷无论现在去哪里、见什么人都与他无关，可理智向来不是限制他行动的唯一条件。
他告诉自己，甚至有点儿理直气壮——我想要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
不需要理由。不要任何条条框框的批驳。
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对话声，接着，在回廊的尽头看见周泽楷。
那是个拐角，周泽楷侧对着他，在谁的那里借了火，点上一支烟。
黄少天从来没有见过周泽楷抽烟。他过去的评判中周泽楷向来被划进乖小孩的类别，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吧。可等他靠近了，才发现这个人有太多太多和想象中不一样、乃至站到了对立面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周泽楷抽烟。姿势娴熟，带着点颓然的微茫，火光在手指间明明灭灭，烟雾很淡。他原本垂着眼睛在听，漫不经心向这边瞥了一眼，并不惊讶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现。
黄少天下意识想要向上前去，看个清楚明白，但对方只是对他笑了一下——又一次。而这一次甚至有点轻蔑。
那笑像是在说，关你什么事。
那两个人忽然向着他伫立的方向走来，明明不是偷窥的本意，黄少天却像做了亏心事那样躲进另外一边的走廊。
他看见了另一个人。在后面走着的、借火的、让周泽楷抛开同僚单独出来见面的另一人。
叶修……？
不。
叶秋，当然是叶秋，每一次都是叶秋。
因为是周泽楷，所以当然会是叶秋。
占有欲的毒藤蔓在他身体里疯狂抽条生长。他蓦地妒火中烧，却懦弱于向自我追问根由。那是他不敢、也不能触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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