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道理我都懂，我爹不想让谢宗师和乐家的偃术断了传承，他的想法没什么错，我只是……不甘心，”乐习偃不禁咬起牙，狠狠攥住了甲板护栏，“家里所有的偃甲图谱、偃师手札和帛书，它们都在告诉我，‘你最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那就是你自己的道’，这道理明明在我们家传了两百多年，凭什么、到我这里就不能用了！”
我想了想，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一定是你？你没别的兄弟姐妹、同姓宗族吗？或者，乐大师没考虑收个徒弟什么的？”
乐习偃转身道：“我们家的偃术都是家传，也不怎么和外人接触；而到了我这一代，我们家只有我和我爹两个人。”
“只有两个人？”我几乎以为乐习偃编了个谎忽悠我，“我记得帛书上说，乐家人丁兴旺，也不忌讳在外收徒，怎会……”
“本来邪剑乱世一事之后，乐氏门生便元气大伤，后来……好像是家里有人掺和到了夺位的事里，惹来许多麻烦。所以先祖乐无异过世后，原先的亲朋好友死的死、散的散，越来越少，而且一代不如一代，外人也就少有问津了。”乐习偃解释道。
居然是参与了夺位，那不被灭了满门就算不错……咳，我这瞎想什么呢！“难怪乐大师会这样逼迫你。”我了然道。
“是，最近这两年格外厉害，起早贪黑倒也罢了，只不过是稍微辛苦些，我最受不了的是，哪怕偶尔看一眼笔墨纸砚他都要像犯人一样盘问我，甚至……”乐习偃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我等了一会儿，乐习偃还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你觉得可以告诉我就说一说，如果不想说，就不要勉强自己，”我放柔声音，忍不住上前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想去做画师，也没什么错，一直被强逼着学偃术……孩子，辛苦你了。”
乐习偃眼睛追着我的手，忍不住脱口而出：“其实，我娘她——”他终究是息了声，眼神变得悲哀，连连摇头：“不，还是不要说了……这件事……已经没有办法挽回……”
他闭上眼平静了一会儿，再睁开眼，已经和缓许多：“出来这么久，我该回去看图谱了，谢谢您啊顾前辈！”他终于露出一个比较真心的笑容。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掺和了你们的家务事，你没生气已是万幸。”我歉然道。
“至少多亏了您，我没和爹起更大的冲突，这就很该谢呀！”乐习偃一敲掌心，“对了！我知道我可以做什么了！反正到青玉坛还有几个时辰，叶叔这里东西也全……只不过，被发现后肯定又要挨骂……”他苦哈哈地笑了一下。
“你要做什么？”被骂？他打算画画么？
“嘿嘿，秘密！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于是隔了一个时辰我回到船舱，再见到乐习偃时，他果真递给我几幅卷起来的画，但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胃疼。
“你怎么了？”又被乐眺骂了？
“看见我画画我爹居然没有骂我，”他的五官几乎皱在了一起，“假的吧……”
斯德哥尔摩？我调侃他道：“你该不会是被乐大师训斥习惯了，一天不被说两句就浑身不舒坦？”
“哪、哪有！”乐习偃把头甩的像拨浪鼓一样。他满怀期待地推了下我手里的画：“不说这个了，您打开看看呀！”
难为他担着被骂的风险画下这些画，也不知道是画的什么东西……我抱着画放到桌子上，随意抽出一张打开来，却被画的内容惊得呆愣在原地。
这是一张有些写意的水墨女性人像，但在细微处，例如画中女子的睫毛与发梢，却又是透着工笔的意味儿的根根分明。画中的女人长裙曳地，微微颔首，双眸轻阖，左手持一箜篌，右手抚于琴弦上，似在以琴弦诉说一股道不尽的相思。眼下这画虽受限于画种而失真，但这种模糊的处理，反倒是将她与我残缺的记忆联系起来了，更何况，今晨我还在幻境中见过她。
乐习偃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那、那个，临摹闻人先祖那些画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没印象的地方我就瞎改了一些，不像是肯定的。总之……那个……不好意思啊……”
不知道闻人羽的原作是什么样子……我摇摇头：“不。很像，实在是太像了。你画的真好。”
“很像吗，太好了！”乐习偃笑得露出了大白牙，“不过她是谁啊？真好看啊！”
我放下这一张画，抽出了另一张： “廉贞祭司华月。”
下一张是一个坐在轮椅上吹一枚短笛的白发男人，我一眼辨别出这是师父。同样是写意的水墨画，这一张对面部的处理也是十分细致，如果说华月画像的每一笔都是在讲述绵绵不绝的情意，那么师父的画像则从骨子里透出来一种漠然，仿佛世间万物都是空中扬尘，出现在他面前只是碍眼。
乐习偃脑袋凑了过来。我不等他问，就说道：“我师父，七杀祭司瞳。”
“原来是他！传说姑冼先生就是他做的活傀儡，所以她接任七杀祭司至今……”乐习偃忽地拔起自己的脑袋，“等等！您！您是他的徒弟？！这个瞳有两个徒弟？！”
“就一个。”
闻言乐习偃眼睛瞪得溜圆，悚然地站直了：“你、你是天梁祭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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