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越说越顺畅，连霂白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
霂白的手停留在离他脸颊半寸的位置，在虚空中停下，眼里的笑意褪去，多了点忽如其来的怅然。他像是忽然惊醒似的，收敛了那些情绪，那双手移开，向下，帮面前的人将折到脖子里的衣领轻轻翻了出来，整理好。
然后向后退开了一步，打量着着眼前人，温和的道“邱上尉，好好休息，早点康复，我在秋华宫等着你。”
说完，
正准备走出去，这人忽然在背后问了一句“陛**边，像这样身份的侍卫，很多么？”
“当然不止一个。”霂白回头，故意笑着回答道。
门在身后关上，‘虞美人’在他耳朵里问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主动去亲近一个人，从前你每次只有在**期时才会破例让人靠近，连里面这位之前也是。”
霂白脱下手套，扔进经过的垃圾桶，飞快的道：“你说，他真的全都不记得了么，我看着他，总会觉得有些恍惚。”
“如果是真的再次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好”霂白笑了一下：“他对我还没有偏见，没有厌恶……刚好给了一个我们重新认识的机会。”
‘虞美人’忽然耐人寻味的问了一句：“如果他察觉到了这一切都是假的了？”
霂白道：“不会……演戏也要讲求七分真情，三分演技，才能真的打动人心。”又一个冬季到了。
外面大雪纷飞，他望着一望无际的白茫茫回答道：“我对自己有信心。”
‘虞美人’继续道：“那如果有一天，你百分百陷进去了怎么办，你的决策，命令，会因为他受到不利的影响，该如何？”
“那就需要你发挥作用了”雪色茫茫，在瞳孔中飘飘扬扬，熏的瞳孔一片空白，他笑着道“我不会允许自己有这么一天，如果真的有……到时候无论用什么办法，你都要强制帮我做出正确的决定。”
“医院这边一定要随时盯着，防止b国的人察觉到了什么，趁虚而入。”霂白吩咐道。
内侍官立刻道“我们派人全天候盯着的。”
霂白点点头，出了医院。
心里想着，都慢慢来吧，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
“当务之急，是要和内阁和解，请师父出山。”他下了台阶，道：“接线温将军。”
温长兮立刻接了通话，
霂白问道：“老师那边松动了么？”
温长兮半天没说话，许久才叹了口气道：“老师这两天连药都停了，谢蝉音在隔壁又哭又闹，摔东西，打人，彻夜骂人，老师在这边听着茶饭不思，连觉也睡不着，你知道他最牵挂的就是这个小女儿了，这么做就是在剜他的心。”
霂白垂下眼睛，闭着眼默默仰头靠着座椅，面色疲倦而萧条：“我知道了。”
知道了，
又能怎么样，那是一手带大他的老师，他囚禁了他，杀了他的儿子，现在还用他的小女儿来要挟他，任何知道的人，都只会骂他一句狼心狗肺，心狠手辣。所以当时霂知渝和他的那些堂兄堂弟们一出事，人人都怀疑他，嘴上不敢说，心里都笃定是他干的，他们内心已经认定他是干得出这样事情的人，为了权利，为了皇位，似乎什么样的事情他都干的出来。
从前，秋栩这样当面唾弃过他，小谢在死前也咒骂过他，他们敢明目张胆说，而有更多的人只敢在私下，在心里，在背后唾骂他，表面上依然要装作笑脸相迎。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有一天竟然活成了这副模样，成了连自己都讨厌的那类人。他忽然想起，霂东云曾给霂时灵写的信上，引用过一句这样的话来赞叹那人“这个世界疯狂，没人性，腐败。您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温柔，一尘不染。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霂时灵都对得起这样的称赞。
他宁愿舍弃生命，也要保护他内心最为坚定的信念。霂白自愧做不到，他活着有太多的不舍，与牵挂，他为了这些东西，一步步退让，忍耐。
“时灵……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他将脑袋贴着冰冷的凝起雾气的车窗，轻声问道：“你一定会比我做的更好，更周到。”
“只有越肮脏的东西，才更加会贪图、羡慕一尘不染的灵魂，我是，霂东云也是，我们都是。”他喃喃道。
车窗上倒影出他的面容，他睁开眼，就像在那团雾气中重逢了故去的亡灵一样，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生怕那模糊的面孔，下一秒消失不见。
他毫无意识的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张面孔，手刚刚触到玻璃，冰凉的触感惊醒了他，他回过神，看着玻璃中的自己正在惊慌失措的擦着脸颊。
那仿佛是霂灵时，
又仿佛是他自己。
“陛下。”外事官员的视频请求，传输了过来。
他坐直，点开视频，问：“什么事？”
“陛下，刚刚b国来了消息，说是想派人接秋栩陛下回去修养，说是b国局势已经稳定了许多，危机暂时解除了。”外事官员道。
霂白用指尖敲了敲桌面，抬头思索了一下，问：“现在？”
“是”
霂白点开星际坐标图，看了看西线战场，又连线了元帅：“先生，您觉得b国目前有参战的可能性么？”
元帅回答道：“目前还看不出来，因为他们在西线的利益关系一直都不明朗，这边也不是他们的主要运输渠道，参战的话，对他们而言意义不大。”
霂白闭眼，想了几秒，肯定的道：“不，他们有想法。”
“他们有想法，所以才会着急带回秋栩，怕一旦真的参战，局势恶化，我们会趁机扣留秋栩，也许还会趁着这人生病，做点什么。”
他睁开眼，立刻下达命令道，“想办法拖住他们，不要拒绝，也不要答应，他们也不敢逼的太急，越是着急越是显出这人重要，反正人在我们手里，还没了记忆，要怎么办只能我们说了算。”
“元帅，请时刻关注b国的那边的动静，有变化马上向我汇报。”
外事大臣和元帅道：“是，陛下。”
他又给医院通了电话，问了秋栩的情形，那边说，这人已经慢慢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霂白的心才彻底安定下来。
挂了通讯，他又想起那天晚上，那个人赖在他的床上不肯走时的情景，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其实这样地小狼崽子还挺有趣的，霸道，直率，跟一只家养的大金毛一般，他那时候就希望，这人要是像现在这样永远什么都不记得，该多好。上天好像真的听到了他的愿望，真的给他送来了一个什么都不记得，一切都只能重新开始的小崽子。
“你愿意，重新认识一下我么？”他在心里默默问道。“我们之间真的可以重新开始认识么？”
没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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