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京好像把这房子买下了,房屋中的陈设都是富酬在时的样子,而屋主应该出差了。
富酬走到他原来房间靠窗的床侧,扔下短刀,刀尖陷入地板,刀身挺立在那折射着夕阳的余晖。
他惫懒的靠在床边,摸到床底箱子还在,从她家把这箱文稿拿回来后就放在这,现在他把它拖出来,掸掸灰,从练笔之作的那半随手抽出翻看。
一篇随笔引起了他注意,是一则没有标题的短文。
“那事后,我屈服了。”
第一行自成一段。
“我像个半推半就的妓女,区别是那人没有直接把钱甩在我脸上,而是间接的把出版合同甩在我脸上。
“我已在家窝了一月,没有食欲,少有下床,我无时无刻不对自己的内心和德行进行审判,生活是从外部强加给我的,时间自顾自的从我身上流过,我只会逆来顺受,以泪洗面,因此我愈发觉得自己实在没有活着的价值,对自己的存在感到失望至极,可我仍喘着气,动笔写下种种。”
我也是,他心想,我也喘着气不死,读着你写的种种。
“悲剧的发生是一道撕裂的伤口,不会愈合,只会成为伤疤。难过又可怕的是我渐渐在悲痛中迷失了。每每入睡梦回那次,我无一不惊惶恐惧,痛苦难当。那个人,我甚至不愿提他的名字,不愿想到整个经历的过程,不再穿裙子蓄长发,我想我毕生都不能爱男人了,更无法体会正常的性是什么。
“为何这样的不幸落在我头上?我不该离家,不该做文学梦,不该企盼被爱,不该在这一切破灭后如此不满足。
“我为什么自残?因为无法自杀。用不快的刀在手腕上划过,在蓝绿的血管上用力的手下意识的放轻,于是血都没流几滴。割的最重的一次是在签完合同的下午,血流的不少,失血的眩晕让我睡了过去,再次独自从我骨灰盒一般的小房间恢复意识,从结果来看,我没找准血管,下手太轻,太胆怯,太惜命。
“每天,我睁开眼睛第一个念头是‘怎么还活着’,自怨自艾的想为什么没人爱我,为什么写的东西没人看,自问自答的说因为你不配被爱,因为你写的东西是垃圾,我甚至没底气和理由怨社会,就用最贴近现实的解释自己说服了自己,于是又陷入自杀不成而自残的怪圈,短期内最大的心愿变更为立刻横死,只有那样,我就不必再难过的怨自己了。
“痛苦让我感到活着,活着使我痛苦,我好像成了一头被命运囚住自由只会悲伤的动物,不再是人了。”
她对自己有深刻认知,对痛苦更是有着远超常人的见地。他共鸣强烈,后一段甚至让他以为她在写他,通篇是他伤口流出的血。
“今天我醒来,照例恨了自己一番,窗帘无意开了一条缝透进月光,不哭不笑不动的盯着它看了约几个小时,我去拉窗帘时看到了星空,在高楼大厦夹缝的高空中吊着三分之一个月亮和两颗暗淡的星星,我忘了我看了多久,忘了我闪过的种种纷繁思绪,但我记得那种奇妙的宁静释然的感觉。
“从广大的角度,人的生命是从一系列斗争得来的,即使我时常痛恨我的生命也不得不承认,降生和活着都是本能的自主,而非被动。希望动笔写写能让我记住仰望那一线夜空时的感觉——无论在那之前还是那之后,你都是一个有权支配自己的生命。
“不为全世界的爱,不为别人的暴行,不为社会的不公,不为命运的残酷,你不是为这些不属于你的爱或者错误活着的。
“你要把自己当人看。别只看自己,你要看他人;别只往下看,你要往上看;别只看现在,你要看未来。
“你能走出来,走不出来,手脚并用爬也要爬出来。”
看到这里富酬忽的笑出来,泪则从看首段开始便一直在流。
“写完这页纸,明天就继续像往常一样晨跑、忙于生计。邻居的垃圾还堆在楼道里就顺手帮她扔,路上又看到睡在桥下的流浪汉给他买点吃的,向妇女协会捐了那些妥协交易得来版税,脏钱会因此变得洁净,多行善举,变得大胆敢言,义无反顾的接着被动完成生命这场无意义的旅行。我以为自己没有信仰,我错了,从今往后,我的信仰就是‘信仰’。
“最重要的是继续写作,我认为我为此而生,有此使命,而使命最重的一点,不是完成那件事,是决心要去完成那件事的人。成功也好,失败也好,至死方休,虽死犹生。”
他沉浸在她的字句中,郁结的心情随她自己对自己的劝解而逐渐趋于散乱的彷徨。
“再说谈何成败呢,世间的事不是付出就有回报的,我只管坚持。痛苦如潮水涨落,我在其中载浮载沉,如果有朝一日我再次崩溃,那无关事物本身,定是置身事物当中的我败退了。文学是坚定且永恒的。
“我通过故事和文字自救,同时希望我也能对你有所帮助,我未来的读者。”
他看到这里,感觉她好似就隔着纸面注视着他,心脏不由跳快了两拍,接着便是一阵难言的揪痛。
“人这自私的生物,如非与生俱来发达的同理心,可能只有自己遭了难,才好体会别人的苦。也因为我告诉自己,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你能做的只有接受事实,并接受这个自己,继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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