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婚?”
“我也没怎么弄懂,山田夫人,”夏目话音一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了。”
漫不经心的听着夏目说话,富酬向后仰躺,头顶是木质的房梁,稍微挪挪身子,余光可以看到一点散发霞光的天际。
“无论哪方占理,你都是无辜的,没必要掺和。”
“邻居太太孤身带着女儿无依无靠,厚道和善,平时帮我很多,现在独善其身我过意不去。”
带有盛夏热度的光线充溢在每寸空间里,植物的气息,翁响的蝉鸣,还有体表止不住的热汗和体内从未散去的寒意。
想放过自己,改过自新,才发现重拾底线比抛弃底线难得多,追求效率成了条件反射,极端利己主义深入骨髓,世上再没有什么值得在乎,这就让他全部在乎的热情都转为近乎仇视的冷漠。
他试图放慢多年的快节奏,反而打乱了全盘乐章,像十年寒窗的落第举人一般,意志疲软瘫痪,迷茫散漫,一边为原地踏步焦虑,一边一动不动,循环往复地加剧他的混乱和憋闷。他这么躺在这,感觉自己的血管内流淌着金属液,要么高速沸腾奔流,要么逐渐冷凝僵死。
挂坠冰着他的胸口,他甚至能闻到心脏时时泵出的铜臭味,挥之不散的对黄金的谄媚,虽然已失去了冠冕堂皇的敛财理由,可稍不注意,他唯恐自己还会回头信仰金钱,拗断脖子也要望着压在自己脊梁上的金丘傻笑,那他成什么了?
可怕的是现在他还清醒,倘若他病痛缠身,精神低迷又当如何?
世事变化是极其复杂的,人身上没有什么奇迹不能发生,当然这奇迹有好有坏。
闭了闭眼,富酬缓缓起身,完整的晴空出现在视野中。
“你继续说。”
是逃避恐怖的设想,也是寻找行动的方向。徘徊在上一条路尽头,下一条路开端之时,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找正确的事做。
“这件事我会帮到底。”
“所以说,你还是很好说话的嘛。”
夏目收拾了果皮碎屑,听到里间传来物品倒地的声音,差点以为猫咪老师也上吊了,转念一想猫咪老师胖得没脖子,又放下心来,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回来时抱着猫咪老师,提着一台老式收音机,也就是猫咪老师碰倒的东西。
“我想起来了,另一位夫人原姓名濑。”夏目无聊的调试着前任主人遗留的老古董,伴着哗哗的音频声响,继续说,“好像名濑女士是名正言顺的,邻居夫人和她丈夫在一起,到孩子这么大,全然被蒙在鼓里。葬礼和遗产宣读上,她才发现她丈夫没她以为的那么亲缘寡薄,和她结婚划户籍的是山田动用了关系,动用的还是妻子娘家的关系。”
“名濑和山田是法律效应的夫妻。”富酬不关心八卦,无所谓谁好谁坏,“有儿女吗?”
“没有。”
“遗嘱什么时候立的?”
“山田意外死前四个月。”
夏目手抖,收音机滋啦的尖叫起来。
“怎么分割的遗产?”
“全给了山田女儿和子。”
“这处房产是山田夫妻婚前还是婚后财产?”
“不清楚,”夏目手忙脚乱的关了收音机,“好有紧迫感。”
“节省时间是给我省时间,给顾客省钱。”
“此次咨询在计费?”
“没,”富酬拍了拍自己额头,“我职业病犯了。”
夏目叹了口气,善意的笑了笑:“刚才感觉好像在被FBI审讯。”
“通过强势的问话掌握主导权,可以有效支配没主见或者莫名自信的法盲,取证和签相关书面文件环节会方便一些。”
“听懂了,学不会。”
“不用会。”
谈话间天色渐暗,微暖的风轻拂而过。
富酬拖过收音机,几下调出了能听的电台,正播放巴赫的钢琴曲。
“我的执照在这不生效,只能提些意见,你们官司按原计划的步调走就好。”
夏目有点疑惑。
“我们什么计划?”
“官司的计划啊。”
“计划什么官司?”
“计划你们官司。”
“官司没有计划。”
两相沉默,蝉鸣声渐响,鸟鸣长啁啾。
“没计划就说没计划……”富酬失笑。
夏目也忍俊不禁。
有时候气氛轻松,对话没头没脑,笑点自然莫名其妙的怪异了。
“好些人这辈子都摊不上官司,没有准备,走一步看一步。”夏目近乎呢喃的说,“没人总为迎接坏事做准备,生活的动力是等待好事发生不是么。”
夜幕柔柔披下,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树影亭亭立在暗淡的夜空中,淡天一片琉璃,老旧收音机的沙沙声伴着静谧温柔的《月光》,清质悠悠,简单稳定。
“你踢翻凳子时脑海里想什么?”
“你家凳子不好踢,脚疼。”
夏目笑了:“凳子不该那么稳固。”
“如果是你会想什么?”
“我从离开这座小院开始,一张白纸,度过了动荡的童年,之后遇见各种各样的人,添上一点点成长的暖色,遇见千姿百态的事,再添上一点点冷色,最终回到这里,我开心的是我度过了一段波澜不惊却色彩丰富的岁月,仍然还保留着我的底色。”
月亮不知何时悄悄出现,他舒朗的侧颜轮廓反射着清润的光,浅色的瞳仁满盛柔软的
“即使有遗憾,我也没遗憾了,生命最后一刻,世界还是那么漂亮,我应该能看到在乎的人吧。”
收音机切换了德彪西《水中倒影》。乐曲轻快动荡,搅得清凌月光漾起一圈圈涟漪。
“会跳舞么。”
夏目保持着微笑歪歪头。
“诶?”
富酬站起来,向他送去一只邀请的手。
“我不会。”
“互相踩脚也正好,要是你会我还要担心画面太gay了。”
富酬调侃的说,夏目望见他浓郁蓝绿色的双眸流转着清辉,一如流淌着乐曲。
“曲子还剩不到五十秒。”
夏目不再举棋不定,抓住他的手。
五十秒里,这座小院是不可名状的漂泊在世界之外的屿,既浮在云环雾绕的空中,又沉在空明潋滟的水底。
无论什么颜色的一双眼睛,都可以看见更漂亮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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