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就去跟你妹妹切磋两盘？”手臂继而被松开，听见老人笑着劝。
他精神恹恹地皱起眉。太阳太晒了，晒得眼睛都睁不开，整个人笼罩于一片米色暖阳中，昏昏欲睡。
棋下得好好的突然换人，付天爱露出不太情愿的样子。却在那人靠近时忙不迭地一勾身，手忙脚乱地伏在桌上收拾棋盘。
她执黑，对面的人执白，下棋的时候心不在蔫，小动作很多，经常落子后又突然悔棋，说自己没考虑好，对面的人不作回应，任由她收回方才的落子。
房中其余几人与厨房那边核对菜单，问及是否有相关忌口，老太爷连忙朝兄妹俩的方向询问。付天爱在略微颔首的姿势中偷偷地抬眸，瞄了几眼后又迅速地收回目光，一枚棋子拈于指腹间来回滚动。
“我随便，我又不挑食的，”那枚棋子欲放不放，贴近棋面后又犹豫地收回。
“哥哥呢，哥哥想要吃点什么？”她故作不经意地问。
思齐信手将吃掉的黑子放入棋盒，也答了声随便。
老太爷转而跟厨房那边的人抱怨:“听听，都说随便，吃饭都不积极。”
对方也接过话打趣说：“想是吃惯了学校食堂，杂七八乱的吃什么都成。”
“这样也好，不娇生惯养的，以后你们也照食堂里的做法，差不多地搁点儿油盐能吃就得了……”
那人大笑，连忙说可以，周夫人与表姑娘头碰头地凑一块儿翻菜单，嘴里抱怨老太爷偏心。
“我是无所谓，有什么就吃什么的，不过萧丫头那儿就不一定了，以她那脾性是连桌子都得掀了不可的！”
老人听至此也笑，这才想起什么朝左右环顾一圈问：“萧筱呢，怎么不见她。”
周家的儿媳笑了声：“东城愈发地不像话了，爸爸您待会儿可要说他两句。”
“又怎么了？”老人眉头一皱。
周妍熙跟表姑娘相互对视，掩唇发笑，她于眼波流转间朝老太爷一瞥，示意他朝正在下棋的兄妹俩看。随后迎上去拢住他一只耳朵，小声道：“昨晚上等了东城一宿，结果没等到人，萧丫头那儿想必是气到了……”
“今早上吃早茶也没碰见她人，姆妈说她到现在都不起呢，太阳都晒屁股了。”
“是，是要说两句，”老太爷攥了攥拐杖，可转念想又觉得不对劲。
“孩子那儿生病，大早上地就往医院里送，你们这些做长辈的不来看看就罢了，反倒耍什么小孩子脾性。”他转而跟管家道：“你去跟那边传话，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起，恁不像话！”
思齐隐约听见房中其余几人聊些什么，困意稍退，可惜声音逐渐压低，基本听不清楚谈话的内容。
棋盘上胜负已定，付天爱投棋认输。老太爷亦被棋局吸引注意力，撑起身拄拐杖悄无声息地走至兄妹二人旁，打量上面的黑白棋势啧啧称叹。
黑子棋形不佳、子效较低，白子棋形完美、外势完整。
小姑娘一味**，下得很拼，开局后不久便逐渐脱离主战场，如此导致白子趁虚而入，从左上方飞攻，白子因此发挥右方厚势，获得压倒性优势。
黑子在形式不利下急于扳回，攻击得很苦，早早开劫反而导致输得更快。
付天爱应当是算到了既成败局，在攻守兼具的包围下投子认输。爷爷笑着问：“怎样，比你厉害多了是不是？你还总是悔棋，结果不还是输？”
“我都输了您还说我风凉话！”付天爱恼火地瞪他一眼，继而垂下脑袋，露出一抹清秀的发旋。她默默地收拾棋盘，过了一会儿又突然抬头道：“是很厉害，比我厉害好多呢……”
话落，对面的人略不自在地揉了揉眼眶，就着捏鼻梁的姿势微微地笑了声。
他的笑掩映于一片明亮的阳光，温和而又夺目。
记忆在一瞬间倒流，天爱仿佛重又看见那个体重不到七十斤的自己，她当时困陷于异国他乡的医院中，隔着无菌室的玻璃不断恳求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生兄长救救自己，他当时答应了。
印象中也是在那时见他笑过，那也是一抹很浅的笑，也像今天这般凝重温柔。
在接下来的小半天里天爱突然变得沉默起来，时间也变得异常漫长，胸口闷闷的，好像堵塞了一团芜杂潮湿的棉花。她垂下眼眸，在狭窄的视线中凝视那人整理棋盒的动作。
他的十根指骨根根如玉，连拈棋子的动作都颇具艺术性，并且有几分道不出的病态，举手投足间有点儿疲惫与力不从心的感觉。
他尚未完成收尾手中物什就被小姑娘骤然夺过去，连带着那只分量相当不轻的棋盘。天爱嚷着说要替管家将这些物什迁回棋室，她这素来手不提重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何曾做过这等活。
还不容许别人帮忙，思齐想搭把手也被她一猫腰躲过。
“我力气大着呢，可用不着你帮我。”付天爱歪着脑袋朝他炫耀，像是要验证自己的确力气很大，还将那棋盘故意举得齐胸高，就是要作出毫不费力的模样给思齐看不可。
“不信你看。”她朝思齐道，眼巴巴的样子既有些渴望又有些露怯。直到思齐又笑了声，方才扬起唇角微微地笑，随即一转身在姆妈的呼声中头也不回地径直往隔壁棋室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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