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谷后山的空地上堆起了一堆碎石，碎石堆边立着一个柱形石墩，石墩边上立着一把黑金纹剑鞘的剑，钟如戏盘腿坐在石墩上把玩一个火折子，看着黑洞洞的地道入口发呆。
不知地道另一头的人是谁，但他们应该做了长久打算，地道挖得颇宽敞，能容人直立在里面行走。琴谷地下都是坚石，极难挖掘，对方又要掩人耳目只能在雨夜下手，开凿出这样一条隧道没有几年的功夫是不能成的。耗时如此之久的工程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开始布置，看来诚如钱伯所说，谷外的人为求《高山流水》已经疯了眼。
这时地道里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钟如戏收了支着下巴的手从石墩上下来，不出几息，陆献的身影出现在入口处。
他将火药一路洒在地道里，快半个时辰才出来，额上有些细汗，细汗沾上了地道里的尘灰，他应是擦过汗，白净脸上多了许多黑乎乎的指印，像是个落难的贵公子。
钟如戏俯身将他拉出来，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陆献道：“我担心引爆火药，未用烛火引路，耽搁了时辰，先生等急了？”
钟如戏不可置否道：“如何？”
陆献把握十足：“先生尽管点火。”
得了句准信，他对陆献做了一个退后的手势，陆献了然以轻功飞到远处一棵树上。钟如戏坏笑着走到地道边沿，打开火折子往洞口一扔，一阵极浓的火药味腾起，他脚尖在地上一点，身体轻盈地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一阵轰隆隆隆的巨响从地下传来，如困兽之怒吼，似天雷之怒。顿时风鸣呼啸，地动山摇，丘峦崩摧，碎石迸溅，塌陷自地道入口伊始飞速向远处延伸而去，像是一条拆道而进的巨蟒，一路摧枯拉朽，破除琴谷迷障逃脱升天！
整个琴谷后山被笼罩在一片烟尘之中，然而钟如戏与陆献所站的地方却似有一圈无形屏障，砂石疾射至眼前好似撞上一层坚壁遽然改道偏飞。
天地一片混沌，独二人所处之地唯留清明。
钟如戏越发觉得他们的处境与上古神话之中的盘古相似，他们只差一把开天斧便能区分天地。或者学一学西游神话里的铁扇公主，手持一把芭蕉扇吹散沙尘。芭蕉扇没有，折扇他原本有一把，不过前些天被陆献斩断，可惜了。他余光扫了陆献一眼，发现他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前方席卷而起的黄云出神，正待收回视线，忽然听他唤了一声：“先生。”
钟如戏挑了下眉，意思——什么事？
陆献冷峻的神情顿时绷不住，露出笑容来：“先生近期可要出谷？”
与段绪仍有个七日之约，近期确实要再溜出去一趟。他正愁不知如何与钱伯交代，听陆献的言外之意，如聆纶音天降，压住不住想要上翘的嘴角，义正言辞地斥道：“琴谷规矩不得私自出谷，我堂堂谷主，怎么可能随便坏琴谷的规矩？”
“先生教训的是。”陆献敛眉低目，极其老实。
前方烟尘逐渐消散，钟如戏拿捏足了腔调，心满意足地从树上落下，扬长而去。
五日后，两位身形俊逸挺拔的青年出现在光州城主街。
钟如戏在各个摊位间流连，这里摸一摸那里看一看，他驻足在一个挂满了琴穗剑穗的摊位前，俯身撩起一枚琴穗仔细打量，边不放心地叮嘱道：“回头钱伯问起来你可要如实说明，是你死缠烂打非要出谷，我拗不过你才带你出来的。”
“先生放心。”陆献道：“定不让先生牵扯分毫。”
好家伙，上道。
钟如戏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直起身体转身继续往前走。
陆献仔细看了一眼他刚刚碰过的琴穗快步跟上道：“学生此前入谷并未知会亲友，数日不曾现身恐亲友担忧，此番前去告知一声，免得他们挂心。”
数天前陆献便是以这套有理有据的托词“说服”了钟如戏带他出谷，钟如戏有约在身巴不得两人赶紧分开，装腔作势地皱了皱眉，道：“那好吧，不要去得太久，约定时辰你若未应约，我就不要你了。”
陆献看破他心中所想，却装作浑然不知，恭谨地行了一礼，与他分路而行。
钟如戏目送陆献的身影消失，确定他不会跟来，束袖回身正欲往寄怀楼去，忽然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之上感觉到几道不同寻常的气息，瞥眼几扫，数道突兀身影在人群中遁形。
又来了。
这群人真似夏天吵人的蚊虫，一批又一批前仆后继地来烦他，甩也甩不脱。
不过区区十几人，能耐他何？
他收回视线，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悠哉悠哉地在人群之中穿梭，行至一处飘着酒旗的酒楼，大步跨了进去。一直坠着他的人跟到酒楼门口，互相递了个眼神，有几人就势坐在酒楼外面的茶水摊上点了壶茶，有几人绕至阴巷腾空而起伏在酒楼对面的房瓦上向酒楼中探视，再有几人整理衣装跟着踏进酒楼。
段绪早已等在二楼，他依旧着一身白底银灰夹衫，只是他的衣衫不似往日那样熨帖，倒像是连穿了十几天没下架压得褶皱非常，佩剑放在靠窗一边触手可及的地方，腰背僵直，一手捏着酒杯，每隔一会儿就要往嘴边送一次，但每次只抿一点点。他时不时往窗外望一眼，好像相当焦灼，又好像在防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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