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港中学的军训压根算不上军训，就是体育老师带的，随随便便。我们排着队到了跑道上，体育老师让我们排成四排，女同学站前面两排，男同学站后面两排，我在慌乱的人群中依然坚定着要跟少渝站在一起，但是老师按照身高调整顺序的时候我被无情地拖走了，跟所有矮小的男生站到了一起，而少渝，站在中间偏右的地方，越高越右，老师从来都喊“向右看”，但是我很少看见少渝，只看见我右臂能碰到的男生的脑门。令人心灰意冷的是，老师说，以后体育课也这么排。
我看着前后左右陌生的同学，没有一点兴致，我要等长高，才能到少渝身边去了。
军训的内容是立正稍息原地踏步齐步走，跟玩儿似的。虽然我们是村里来的，但是这个我们都会，反倒是镇上的同学不会了。
吴莘凡没能踩准原地踏步的拍子。
老师把她单拎出来，叫她踏步给大家看，她保持了那么一会，很快就自顾自地左右踏，根本不管老师的哨子是怎么响的，大家全都笑起来，我也笑，真的很好笑，居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她刚刚怎么好意思笑少渝的？
我往少渝那边看了几眼，少渝没有笑。全班，只有少渝没有笑。
“老师，我可以下去了吗？”吴莘凡的眼神里有点不耐烦，语气也不太好，老师没让她回到队伍里，反而在大家的笑声中教她怎么踩拍子。
那天太阳不大，大家把帽子丢到草地上，五颜六色的，又数黑色和白色最多，我怕弄脏帽子又要洗，所以还是戴着。队伍的顺序已经乱了，大家窸窸窣窣地讲话，一下是“孙子，知不知道谁是你爷爷”，一下是“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无聊死了”，没人去管吴莘凡学得怎么样，我在一片浅浅的喧闹声中听见吴莘凡一点也不谦虚的声音：“我知道一的时候踏左脚啊，我跟拍子了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对啊！”
老师都教烦了，让大家休息，可以在操场上自由活动，女同学们赶紧找树荫处坐下，生怕晒黑了，男同学开始你追我赶，一点也不怕晒黑。吴莘凡懒懒的，依旧在那处晃荡，也不跟别的同学说话，少渝走过去，把她带走了。
我一个人怪无聊的，看着他们走向双杠，也远远跟了上去。
等我到他们身后的时候，我发现少渝在教她怎么跟拍子：“你太慢了，要快一点，踏完左脚就右脚，不要等。”
“哎？是这样吗？”吴莘凡的声音里带点惊喜，他们两个坐在双杠上，吴莘凡双脚搭在另一根杠上，按照少渝说的轻轻点着。
“嗯，再快一点就跟上了，你会啦！”
吴莘凡像个男孩子似的，用力一拍少渝的背，仿佛在说“从今儿起，你就是我兄弟了”。
解散五分钟的工夫，吴莘凡居然真的跟上了拍子，齐步走的时候也没有错，大家好像都忘记了刚刚笑得开怀的那回事。
接着老师又分列走，每列四个人，两男两女，从跑道一头齐步走到另一边，高的同学先走，少渝在第三列，到了那头就蹲着看剩下的人。吴莘凡走的时候被旁边的女生撞了好几下，刚要摆出去的手硬生生被撞了回去，姿势非常奇怪，惹得大家再次快活地大笑起来。
我和吴莘凡不差多少列，走过去还能听见吴莘凡在跟少渝抱怨：“我被撞成同手同脚了你知道吗？！”
原来她那个很奇怪的姿势，叫做同手同脚。
少渝一手搭着她的肩，嘴里不停地安慰她。我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像少渝这样温柔的男生。
后来少渝告诉我，吴莘凡从小学开始就没有踩对过踏步的拍子，而且每一年，她都要被体育老师单独拎上去“展示”，那样的笑声，她听了好多年了。我们班里，有好几个是从小跟吴莘凡一起升学上来的，他们就那样坐在下面，笑她笑了许多年。
但是吴莘凡，她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她才没有在解散的时候去找别人玩吧。
我竟然觉得她有点可怜，好吧，以后我不笑她了，她干什么我也不笑她了。
外头除了我们班，还有其他几个方阵，都选在了阴凉的地方军训，上午快结束的时候，老师说绕着跑道跑两圈，一个女生喊起来：“不要啦！老师你看别的班都没跑，为什么我们要跑？”这种话一听就是镇上的同学说的，要是换了从村里来的，跑就完事了。
几个女生跟着起哄，但是老师没有让步，依旧吹着哨子催促我们动起来，女生先跑，男生跟在后面，但女生们几乎是以走路的速度在动，我们也没办法快。
散漫的队伍绕着四百米的圈走着，我真的觉得是走着，遇到别班军训的方队便绕开，看上去像一个凸包，跑过半圈，吴莘凡故意落了下来：“叫方少渝上来。”
我回头喊：“少渝！”
少渝很快跟了上来，整个队伍也慢慢乱了，有几个男生跑到了前面，喊着不要跑的女生又和她的好朋友远远缀在后头，我们三个一边跑一边说话。
“不会天天都这么军训吧，好无聊啊！”少渝抱怨着。
吴莘凡问：“那你想干嘛？你不会以为是穿着军装扛着枪吧？”
“我就是那样以为的！”
穿着军装扛着枪，想想就激动，但是现实是拖着布鞋跑着步，跑过一圈，体育老师吹了两声短促的哨子：“跟上！跟上！”
解散的时候吴莘凡说整个操场都是我们班的汗臭味，但是我没闻到，少渝说要先回去洗澡再吃饭，硬是拖着我走了。其实我想先吃饭的，我想看看松港中学的食堂，而且真饿了，不过不如他有力气，又不会说“不”，还是火速回宿舍洗了澡。
我不知道我洗澡是不是真的很快，出来之后少渝问我是不是真的洗了，我说是啊，哪能假洗？
“沐浴露抹了吗？”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是什么？”
少渝好像不太想跟我说话的样子：“香皂，擦了吗？”
“擦了！”我信誓旦旦地回答，一截黑短的手臂横到他眼前，“你闻！”
少渝似是愣了一下，然后一手打在我小臂上，看也不看我：“滚远一点，等我换个衣服，不知道饭堂的饭会不会很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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