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青好有十几年没有见过母亲了。
当年亓玉死后，他们虽然见过面，不过为的是亓玉，母子之间根本没怎么说话，更谈不上互相舔舐伤口。何况那段记忆亓青PTSD作祟早就忘了，现在看到她第一反应居然是好陌生，几乎不敢认了。
她憔悴很多，但衣裳干净整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末尾还打着卷，显然是护理过的。看穿的也是搭配过的，没随便糊弄自己。大概是出去买东西回来，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兜子，里面装着青翠蔬菜，上面放着十几个鸡蛋。整个人看起来充满居家生活的气息，要是没见到亓青，大概就是平和舒适，生活节奏缓慢，上了年纪的一个普通女人。
母子对面，居然都没有什么话好说。亓澄头皮发麻，已经开始后悔不该什么也不说就把亓青带来，再怎么样也应该打个预防针再说的。
场面一时很尴尬，幸好亓青的妈妈总算反应过来，虽然仍旧没有几分热络，但还是开了门把他们让进去，又忙着端茶倒水，洗水果，就是怎么都不肯坐下说说话，连关心的问候都没有几句。
说来也是十几年不见了，又是亲儿子，逃避的态度也太明显了，亓青从刚见到母亲的震撼和陌生感之中慢慢恢复，脸色就复杂起来。他表情少，脸上也藏不住事，亓澄看了，就难免可怜他，伸手摸摸他的大腿。
亓青看出母亲的态度有异，越难开口说话，最后茶也有了，水果也有了，他妈只好局促不安的在裤子上擦擦手，坐下了。
离两个上门的客人都有一臂远，也不怎么看亓青，说话半吞半吐的：“你……这些年还好吧？在国外……也没有机会见面。”
她其实不认识亓澄了，当年虽然是见过的，但一来是恨屋及乌不愿意多看，二来经过的事情太多，不和那家人接触之后就都忘光了，一样是PTSD。何况现在亓青坐在这里，母子之间找个话题都难，哪里还顾得上管亓澄到底是谁。
亓澄这些年总是忍不住注意她，对她的近况知道得更清楚，没告诉亓青是因为这太残忍了。
你妈就好像从来没有生过你们兄弟二人，也没有害死儿子一样生活着，她走出来了。
这种话谁说，怎么说，都太难开口。
当年的事是家务事的极端状态，夫妻之间走到离婚到底是谁错的多根本无法计算，而唯一绝对无辜的就是孩子。亓澄自己是可以肯定的，他妈妈绝对不是第三者插足，最后成功上位。
继父虽然再婚的速度快了点，但毕竟是成年人自己的事情，其实无可指摘。但前妻心有不甘，利用被判给前夫的两个儿子搅风搅雨，弄的家无宁日，成天闹腾个不停，两个孩子和后妈互相仇视，就已经是失格了。
她是个不服输的人，在婚姻之中也要论输赢，又没在离婚官司中占到足够的好处，顿时愤愤不平起来。又见前夫迅速再婚，疑心病犯了，只当继妻早就和前夫暗通款曲，越想越是不甘心，正好两个儿子都留给了前夫，可以替她出气。
这一串考虑，哪一次为孩子考虑过？
这又回到一个最本质的问题：
亓澄不平，但也是后来才想通。他虽然还算年轻，但已经在做法援律师的时候看过太多家务事，太多一塌糊涂纠缠不清的纷争，对人情冷暖家长里短知道太多，自己家的事也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这母子二人磕磕绊绊的对话，亓澄只有一半听着，另一半都在胡思乱想。
对话很不顺利，没人问出真正的问题，都是些你好啊，我也挺好，不要担心，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比陌生人还不如。
亓澄看得难受，亓青显然不明白为什么印象中的母亲变了样，居然连一点亲近感都没有，甚至都不想让他多留，简直神情恍惚，连自己来是为了什么都给忘了。
他本来就话少，这种场合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和母亲对坐无言，没待多久就出来了。
亓澄跟着他出来，觉得现在也是时候开解他了，于是问他要不要吃饭。
亓青有心事，随便他安排，两人找了个餐厅就近吃饭。这时候正是下午四点多，还不到饭点，没多少人，亓澄专门要了个包厢，打定主意和亓青谈谈。
其实他一向不想多管亓青的事，因为管不来，根子太深，要管就要深挖，但是谁心里没有几个伤疤，能禁得住每一片都揭开说个清楚？谁来开解谁要被恨的。
他心里有不切实际的爱慕，就更不想和亓青的伤心事终生捆绑在一起，往后亓青每一次看到他都想到自己的心事。多少年这样过来了，现在虽然一样一无所有，但亓澄忍耐不住，到底插手了。
既然他要管，就得从头说，先把亓青不知道的情况补一补。十几年了，亓青的母亲都是一个人过日子。起先她常来家里闹，甚至联合老人，为了亓玉的死和前夫，亓澄母子撕扯，想找人偿命。
之所以这样歇斯底里，痛失爱子无法承受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却没有这么光明磊落。亓玉的死之所以能在老人眼里算到亓澄之母身上，无非是因为继母与继子之间势同水火，是吵了一架亓玉才出去的。但是要说为什么势同水火，还不是因为前妻成天搅和，总是在教唆儿子敌视继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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