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话题的开端确实是亓玉。可是要聊到亓玉，就一定要聊到多年旧事，和共同伤疤。
好在对彼此说起过去的事还不算什么难题。亓青和亓澄都很默契的不在学校或者朋友间谈论这些，能够得到这次医生建议下的倾诉机会，本以为会如释重负的喋喋不休，其实也总是偏题。
亓青被他提醒，从他肩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是……”
亓澄挑起一根眉毛，他很熟练的做这个动作：“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亓青摇头：“我想问问你的看法，我知道你一直避免跟我说起他，不管是死了的那个，还是我身体里的这个。”
两人对视，彼此都清楚对方知道自己的意思。
亓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酝酿了一会语言，良久后，缓慢的说：“其实真正的亓玉，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但是理由太充足了，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那种被刺痛的感觉，同时夹杂着恐惧，我倒是记忆犹新，有时候做梦还会梦见。”
其实有时候梦里那个给他带来巨大压力的也是亓青。
很多人都梦见过回到高考或者中考考场，别人都在奋笔疾书，只有自己一道题都解不出，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亓澄的梦里除了自己惊恐的心情，还注意到前面一道巨大的阴影，是亓青的背影投下来的。他写字的沙沙声那么大，让他简直喘不过气来，耳朵里只有那个声音。
醒来之后亓澄也会无话可说。他在上学的时候其实从未体验过学渣的心理，但亓青确实太别人家的孩子，而两人又生活在同一个家庭，后来又上了同一所学校。
亓青声名鹊起，亓澄和他对比，就很容易被人说闲话。这种梦多年之后出现，就证明他确实从亓青的优秀上感受到了压力。
不过现在说的是亓玉，亓澄也就省略了这些不提。
亓青默然不语，认真的听着，盘腿坐在他对面。
亓澄停下来先整理自己的思路。
有时候人就是会这样，在谈论会引**绪反应的话题的时候，嘴时常动得比脑子快，感情倾倒出来脑子就好像空了，甚至连自己本来想说什么都忘了。
亓澄觉得自己已经忘了，或者已经能够忘记了，但事实是他还没有。他仍然有感觉，他只是置之不理。过去的许多事是人类身上活着的伤疤，或许不会痛了，但当时痛的记忆还在。
过了一会，他继续看着自己的手，低着头往下说：“我一直以为我忘了，但其实很多事情我还是记得的。我妈妈再婚之后过得焦头烂额，她有时候很沮丧，觉得你们太可恨了，觉得自己结婚是个错误的决定。有时候她好一点，会宽慰自己，毕竟你们还小，而且是被人利用……她没办法喜欢你们，但又觉得你们的责任并没有那么大，而且说到底，小孩子淘气太正常了……我都清楚她到底遇到了什么，所以对你们两个人真的很讨厌。但是，我想，唯一的办法就是告诉你们我妈妈是好人，我也不会和你们争抢爸爸，我一直想要做到最好，减轻妈妈的负担，”他忽然笑了：“你知道你那时候，其实算是所有人里面，让我比较放心的吗？因为你很多时候根本不会理我。”
亓青那时候和亓玉抱团，是因为一种被威胁的小动物本能，好像不抱团兄弟二人不保持统一战线就保不住唯一拥有的东西了一样。
但他的本性仍然没有变，冷漠的态度反而让亓澄比较放心。被他忽视就代表不会被为难，而且有时候他会带走亓玉。
两人比亓澄大两岁，从小生长的环境也不同，并不总是有空来找麻烦的。
时间长了，亓澄就学会悄悄讨好亓青。小孩子的讨好很笨拙，他也看不出亓青到底接受没有。但似有似无的态度转变让他察觉到转机，倒好像能够和亓青沟通了一样。
亓澄那时候和他母亲一样，都在委曲求全，别人稍让一步就心生感激，后来亓玉在学校里学坏了，亓青却不和他一起，亓玉越来越频繁的离家，只剩下亓青，亓澄就很快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与和平相处也没有区别了。
他也说不上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信任亓青，又什么时候开始承认亓青是自己的哥哥，因为他厉害所以与有荣焉。
总之后来，感情变成一笔烂账，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亓青，所有一切都变了质。
说是斯德哥尔摩太重，说是犯贱就差不多了。可亓青总是那副冷冷淡淡，目下无尘的样子，亓澄着实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他。
“那时候我小，你们两个又不会带我玩，所以对亓玉在外面做的事情我是不清楚的，只记得后来他死了，那真的很惨烈，就把过去的记忆细节全都冲没了。”亓澄长长叹气。
亓青默不作声，伸手拉住他的手。亓澄又叹一口气：“我现在要说你身体里那个亓玉了，保证不生气吗？”
在对待自己的次人格和亓澄的互动上，亓青的记录一直都不能说是宽容，甚至根本就是嫉妒成性。但亓澄很清楚，这个真的算不清，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他一直回避就是不想刺激亓青，现在要谈，在让亓青保证不会说到一半心肌梗塞的同时，自己也在脑内搜索不适合说出来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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