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伍一已经许久没有听人叫过了，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她有片刻的恍惚，差点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循声望过去，见叫她的，是迎面走来的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陌生女人。这个陌生女人画着浓妆，穿衣打扮的风格，叫人不由得想起了原来的顾兰芝。两人本来都要擦肩而过了，她却突然出声叫了顾兰芝的名字。
“兰芝，还真是你啊！你怎么也来上海了？差点都认不出你来了。”陌生女人上下打量着她，笑着说，“你不会不认得我了吧，我是筱秋霜啊。”
“这位太太，你认错人了吧。”伍一从她说的这几句话里，猜测她应该是从前认识顾兰芝的人，可她不知道对方和周家有没有什么关联。
“兰芝，我还会认错你吗？咱俩从小在一个戏班子长大，同是唱青衣的，一起练过功，也一起挨过戏班班主的打，我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你啊。”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伍一几眼，又说，“我知道你打小心气就高，就算眼下过得不如意，你也不用避着我啊。放心好了，我又不会笑话你。”
她一心认定了伍一就是顾兰芝，任伍一说什么都不信，上前拉着她的胳膊就走，“走吧，咱们也有好些年没见了，找个馆子一起吃饭，我请你。”
筱秋霜把她拉进一家川菜馆，点了几样菜，一份鲊辣椒蒸肉，一份网油鸡卷，一碟椒盐杆菌，还有一壶酒，笑着说：“这些都是你往日里爱吃的，多吃点。我看你应该许久没下馆子了吧。”
伍一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就是开馆子的，整天待在馆子里。
筱秋霜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又说，“对了，你怎么来上海了？我记得你不是嫁给那个姓周的地主老财做小了吗？你老实说，是不是被人给赶出来了？不过也不奇怪，你这性子，脾气又坏，嘴巴又刻薄，咱俩从小可没少斗嘴，每回都是吵了好，好了又吵的。估计在周家也没少得罪人吧。”
伍一依旧低着头吃饭，夹了一筷子鲊辣椒蒸肉品了品。这几样菜，和她印象里的川菜很不同。一提到川菜，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水煮鱼、夫妻肺片、麻婆豆腐等等。这几样菜，在现代的川菜馆里已经很难见到了，也许会做的人也不多。这个鲊辣椒尝着不像是新鲜的辣椒，倒像是发酵过的，有种特别的酸辣香味。
筱秋菊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又说，“我记得你当年肚子里有了，生下来了吗？有没有被姓周的老头发现？”
“发现什么？”伍一抬起头问。
“发现不是他的种啊。”
伍一听她这么说，差点噎到，忙喝了一口茶水。
“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情败露了，才被赶出门的吧？”筱秋霜啧了一声，“当年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当时怎么问你也不肯说，现在能说了吧。”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你不肯说就算了，当我没问。如今我跟了个做茶叶生意的大老板，吃穿不愁，日子也还算过得舒坦。平时呢住在杭城，这回是跟着他到沪上谈生意。你往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看在咱俩打小的交情上，再怎么样，我也会帮你一把。没什么不好开口的。”说着，她打开随身带着的手包，从里面数出两块大洋，要给伍一。
“不用了，我不缺钱的。”伍一忙说。
“叫你拿着就拿着，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真的不用。”
“就知道你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还是从前的那个性子，一点也没变。你打小就心气高，凡事总想着压别人一头，可到头来却是这么个结果。”筱秋霜叹了口气，“罢了，可能各人有各人的命吧。”
“我不觉得靠自己双手吃饭有什么丢人的。”伍一说，“还有，我也劝你一句，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她说着掏出几吊钱，“这是我的那份饭钱，咱们AA制吧。”
筱秋霜愣了下，见她走远了，才摇着头说了句“何苦来，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回去的路上，伍一一直在想筱秋霜说的话。今天的事情太让她意外了，不光是遇到了顾兰芝的旧识的事，更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关于长安的身世。她不知道筱秋霜说的话有几分真，但想到以前听周家的丫鬟说的，长安是七八个月就早产的事，又觉得似乎有些可能。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反正如今她和长安已经不在周家，而是来了上海，长安到底是不是周老爷的儿子，也没什么要紧的，不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也丝毫不影响她们今后的生活。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多了些变数，她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不踏实。
回来后，许美卿不在，于是她就把带回来的冰皮月饼给了张嫂，“这个得赶快吃掉，放到明天就不好了。”
“正好小满回来了，我同她今晚一起吃。”张嫂笑着接下了月饼，“长安吃过饭，在屋写作业呢。”
长安见她回来了，放下手里的铅笔，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她，“娘，你忙了一天了，喝口水歇会儿吧。你不用管我，我等一下写完作业，就去睡觉。”
“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这是什么啊？怎么长得有点像月饼。”
“这个就是月饼啊，你尝尝看。”伍一递给了他一个豆沙馅的。
长安拿在手里看了看，“这饼皮真好看，我都有点舍不得咬了。”他说是这么说，可还是忍不住咬了一口。
“好吃吗？”
“嗯，好吃，我尝出来了，是豆沙馅的。”
伍一看着长安，有些走神。难怪她总觉得长安长得不像周老爷呢，而且越长也越不像顾兰芝了。他的睫毛又长又弯，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高，嘴巴也长得好看，再过个几年，就要长成个好看的少年了吧。
今天月饼卖得不错，因为明天还要早起，接着做月饼卖，所以伍一等到长安做完作业，就早早地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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