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7e
“吱——”起身时，软乎乎的子宫椅使劲儿向后挪移与地面摩擦，可惜发出的声音细微甚至悦人，惹得一些人轻笑。霍尔登最后的抗议未能达到很好的效果，克里斯蒂娜猜他想让最先离场显得更加不留情面。
“特里……特里！”她追着他走出去，留下一群董事和一个小机器人注视他俩的渐渐远去的后背。
克里斯蒂娜赶上霍尔登，挽上他的手臂。他扭头看了她一眼。“抱歉，蒂娜。我有点累了。”
女孩问他：“你生气了？”
“不，我不生气。我有点明白他们，就是有些失落。蓝鲸是我的孩子，我把他养到16岁，然后眼睁睁地看他们绑架了他，绑匪还让我给他们数钱。我心都碎了。”
女孩听了想笑，但她有点不安。刚失去孩子的男人又喃喃道：“但事情怎么那么奇怪呢小姑娘？你爹为什么答应了他们？这不应该。伍德知晓所有这一切对我的意义，就凭我们对彼此的了解，真不敢相信他如此绝情。”
“嗯……”过了一阵，克里斯蒂娜咽下她的不安，决定坦白。“特里。”她拽了他停下，直视他的双眼，“是我干的。”
霍尔登突变炙热的目光让她愈发坚定了：“是我让爸爸同意他们的。他们跟我讲了一些，他们说你会换一个职位。”见他不说话，那不安又回来了。她垂下眼补充：“那时候……你出去了，没带上我。”
“你怎么会，克里斯？哈。”霍尔登短促地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占了很大比例的股份，再加上我的……如果没有伍德的支持这个决议根本——不会通过。那群人怎么跟你说的，你明白这一点吗？”
“我懂，特里我懂。”那时她问董事会，关于特里是否继续管理蓝鲸，我有决定权吗？她对他们说，如果我有，我会反对的。
“我知道你特里，甚至比我父亲还要了解你。我自从出生就认识你了，我和父亲都知道你建立蓝鲸最想干的是什么……”
“哦，是什么？”霍尔登打断她。他的表情有所变化。
“父亲说你要找你的‘亲人’，可是我们都知道，他早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烧成灰烬了。”
霍尔登的手在发抖。
“特里，你别找了，安心过现在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
“你13岁了，克里斯蒂娜，大到我和伍德都听得到你的独立思想了。可是。” 霍尔登严厉地看了她半晌，终是松懈了。“可是，你只有13岁，你还是不懂。我想你长大了才能明白，这些年我为什么坚持，为什么不能放手，为什么还怀抱希望。”
她不能理解他的摇头微笑，他眼中不去的希望的光，还有他向她解释时那对待小孩子的语气。她憋得满脸通红，要大声把这些不理解放大数倍：“谁说我不懂？你就是自责，对不对？不是为你做了的，而是没做的。你悔恨当年无能为力的自己。你不只是沉湎于过去，你还想尽方法想补回过去的遗憾。这就是“补偿”【1】，我读过心理学！”
“够了，克里斯蒂娜。”
“不，不够！特里，你这样是不健康的，你应该，你应该寄情于身边的人，寄希望于未来。”
“克里斯蒂娜·费朗西丝·伍德。”
“别叫我那个！”她明白这是一个警告，他生气时喜欢喊她的全名。女孩急了：“我看着你年复一年的寻找，从我记事起，你总是满怀希望又空手而归。那么多年了，你就是不停下。你就不能忘掉你那悲惨过去一秒钟吗？”
霍尔登呼了一口气，扭头就走，一副不再搭理她的模样。
“特里！”她感到气恼又委屈，鼻头酸意汇聚，以至于接下来的话未经大脑便喷泄而出。“霍尔登，你一点也没有长辈的担当，什么事情都指使安娜去做；你也不是个好的CEO，你从不关心自己的员工，不关心自己身边的人！你……”她跑上去拽他。
“嘘，克里斯蒂娜。”霍尔登半蹲**扶住她的双肩，很轻柔地，“我不和小女孩吵架。”
“你又来了！”她大叫，“我不是‘小女孩’！我已经大到清楚地意识到我喜欢你了！而你知道！”女孩偏过头竭力忍住不争气的泪水，终于放弃，任由滴状的温热滑过太阳穴。模糊中她看到安娜，她和一个男人呆楞地站在不远处。我到底说了什么，小姑娘想，他们听了多少，丢人。丢人，丢人……
涌上心头的还有一种她很少去体味的情绪，混杂着妒忌、窘迫与痛苦。克里斯蒂娜觉得自己再不能看见任何人。她不爱特里了。她不爱安娜了。她的自尊碎了裂了，她不爱自己了。她从两个旁观者身边冲过去。安娜焦急地呼喊她克里斯蒂，她大声说“我没事安娜，你别跟过来”。控制不住地破音。她觉得自己丑陋极了。
克里斯蒂娜本想直接找个传输仓让自己随便去哪越远越好，猛然记起传输仓的未成年限定条款，人只有到了16岁才能独自航行。于是，经过虹膜识别，她开走了霍尔登的飞行器作为报复，对车她一直是有权限的那个。
她设了自动驾驶模式。车子起飞，她不禁回想起特里以前常托举着年幼的克里斯蒂娜转圈，说着你是我见的最美的天使之类的话。还有父亲不在时他带她去看海的情景。蔚蓝的，无际的大海，洁白的泡沫轻柔抚摸她的脚踝。海鸟相伴黄昏，环绕美丽的椰子树，这好像是史前的事情了。那时她太小，不懂是哪片海。那会儿传输仓技术还没出现，她只记得看海前要经过长长的空中航行，而自己总是忍不住在中途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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