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二满腹心事地来到邓宇家门外，敲门的手都在轻轻颤抖着。
随即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程一二紧紧回拥，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他总认为自己生长于尘埃，自小见惯了阴暗，却没未想到人世间的龌蹉与贪婪是永远没有下限的。
“怎么了？”邓宇问他。
程一二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邓宇，包括之后他和安奶奶的对话和家里的异样也一并说了。
邓宇听完后仔细斟酌着措辞：“你是担心你大哥他做了什么？”
“我不想去怀疑程军，”程一二倚着邓宇肩头，“他从小被我妈放蜜罐子里养大，感情好着呢。”
“嗯。”邓宇轻轻应了一声，像安抚猫儿一般轻轻抚着程一二的背部。
程一二合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程军的反应也太奇怪了。”
“且不说起夜时摔倒这事，就连母亲去世的具体时间程军与安奶奶所说的也有不同。安奶奶说母亲上一周就去世了，如果老太太说的是真的，那程军为什么要说母亲是这几天内去世的，并且今天才通知我呢？”
“还有征地拆迁的事情，既然周围许多户人家都已经搬走了，那么也就是说至少征地已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了。为什么我上次回家时却一直没听母亲和程军提起过？”
“再加上......”
邓宇打断了正滔滔不绝的程一二，十分正经地说：“先吃饭吧。”
他不解地望着邓宇：“可我还有怀疑的地方没说完。”
“所以才让你先吃饭。”邓宇把程一二拉到餐桌旁坐好，“吃完饭我陪你过去问问那些还没有搬走的住户，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程一二的眼神登时亮了起来，言语间有几分惊奇：“你要陪我去查这件事？”
“如你所说，这件事的确有很多地方让人起疑。”邓宇替程一二盛了饭，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说道，“再者，我要是不陪你查，你也会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这些事情，到时候还不是我受罪。”
程一二重重地点了点头，乖乖地陪邓宇吃完了晚饭。
临出发前，邓宇冷声唤了一句：“程一二。”
邓宇很少对他用这么冰冷严肃的语气，程一二像个受训的孩子，连忙答道：“怎么？”
程一二当时正坐在沙发上，邓宇蹲着身子与他平视，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要你向我保证，关于你母亲的事情，不管我们最后有没有查出真相，查出的结果是好还是坏，你都要记住这些并不是你的错，你也无需为这些人或这些事负责。要是最终的结果真的很糟糕，那你也要始终记得，我一直在你的身边，不会离去。”
邓宇也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他向来惜字如金——紧接着，程一二答应了。
他们去的时候有意将车停在了离程一二家稍远一些的地方，免得被程军发现。
两人在惨白的路灯下行走着，发现这一带不知是居民全部搬走了还是统一停电的缘故，竟然没有一处人家亮着灯光，四野全是黑漆漆的一片，月光下依稀看得清水泥建筑的大概形状，可里面还有没有人却不得而知了。
他们只能走近一间间房屋，或敲门，或从窗户往里看，寻找着仍住在这里的人。两人用手机的手电筒照明，秋风瑟瑟，周围环境又十分渗人，程一二望着从空房子里飞出的几只蝙蝠，总结道：“我们应该白天再过来找的。”
邓宇倒是面不改色：“白天过来也有白天过来的缺点。一是有许多人或许还住在这里，但白天出去务工干活了不在家；第二点，我认为你可能会整晚都在想这些事情，最后导致你失眠。”
程一二想了想，觉得邓宇说得挺对的，尤其是第二点格外有道理。
他们约莫走了十几家屋子，发现都已经搬空完了，正欲往更深的巷子里走去，邓宇放在兜里的手机蓦地震动了几声，将程一二吓了一大跳，连忙缩进邓宇怀里，像小鸡崽躲在老母鸡翅膀下面似得。
邓宇哭笑不得地望着怀中的程一二：“我记得你有一个爱好是看恐怖电影。”
程一二的脸埋在邓宇胸口，死活不肯睁眼：“是啊，所以我现在脑子里这里有一百种可闹鬼的方案，有日本韩国欧美能飞能跳能唱卡拉OK的都有。”
邓宇失笑：“卡拉OK这个词我都好久没听过了。”
程一二缓过劲来，强作镇定道：“那个鬼可能是上个世纪的，你体谅体谅。”
他打开了手机，发现他晚饭前托人查的事情已有着落，邓宇快速地看过信息内容，将话说得点到即止：“开发商征地这事是真的，一年前就陆陆续续开始进行拆迁协商了。这一片所有住户都要搬走，相信也有专门的拆迁办人员找你母亲谈过拆迁款等相关事宜。”
“那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
程一二话未说完，脑子先反应过来：也许是因为程太太和程军有意瞒他，所以他才一直被蒙在鼓里。毕竟如果房子真的拆迁了，那么他也有权利拿到一部分的钱财才对。这样最开始的疑惑也就说得通了，程太太早在一年前就决定和大儿子私吞了拆迁款，所以一直对鲜少回家的程一二瞒着拆迁的消息。
以他对自己母亲和兄长的认知程度，他们母子俩绝对能干得出这种事。程一二心情一时不知该作何想，只觉得好笑又好气，程太太真把他当做和他娘俩一样视财如命的人了。
这时，忽然有人提着如大铁匣子般的老式手电筒从幽黑的巷道里找出来，强光刺得程一二睁不开眼，邓宇立刻将人护在了身后，只听对面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这不是程家的小儿子嘛？”
程一二听那声音也有些熟悉，从邓宇身后凑出个头，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试探性地喊了一句：“您是...张叔叔？”
对面人将手电筒往地上照去，邓宇和程一二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貌，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短寸头中年男子站在对面，虽然入秋已久，仍穿着大白汗衫和大花裤衩，脚上趿拉着一双人字拖，俨然还是夏季的装扮。
姓张的男子将他们两人请回家中，屋里照旧是黑漆漆的，中年男人从兜里摸索出火柴盒燃了根蜡烛，随口和他俩唠家常：“一二，这是你同学？”
程一二胡乱应了，连忙问：“张叔叔，你家也没搬呐？”
男人指了指墙壁上挂着的黑白照片，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温柔笑着。
这位姓张的先生早些年也是在帮派里混日子的，脸上留下些少不更事时的古惑仔回忆，尤其是从额上斜划到下颚的长疤，看着极其具有威慑力，可一旦谈起自己的妻子时，张先生的表情总是柔和的：
“她从小就路痴，我怕搬家了，她就寻不着回家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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