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司到机场的路况一直都不怎么好,所以易子嘉每次都是提早出门,看着车窗外树叶绿得发暗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夏天要过完了,树叶再绿就要发黄了,等树叶转黄,秋天就来了。
秋天,他一直不喜欢的季节。
亦忱,今年……易子嘉蓦然睁大眼,他那么期待康复……
过去的那么多年,他不喜欢他在秋天的时候赴美,因为不知道他究竟要去哪里?大洋彼岸会不会有人在等他?
但是,他突然发现比起那个已经离世的人,他更希望是一个鲜活的人,这样还有一争高下的机会。
而如今,那个人已经在他的心里占据了无可撼动的地位,他想要在他心里抢占一点位置何其的艰难。
在上一次回国之前他突然发现,徐亦忱看他的眼神和看Edgar的眼神并没有什么区别,带有几分宠溺与纵容。
曾经,因为那样的目光,他以为他是不一样的,因为在他们的身边,只有他一个人得到了那样的目光,但是,一回想徐亦忱对待Edgar的态度就知道。
那是一种对待孩子的态度。
虽然不想承认,但回顾他们相识的一幕幕,他为他的工作提建议,教他如何在易家自保,教他管理……
易子嘉失笑,这还真是养孩子。
但是,孩子会长大啊。
航班按时落地,两个小时之后易子嘉就出现在了徐亦忱面前。
徐亦忱在练习走路,此时走了一半正扶着栏杆在休息。易子嘉看了一眼从轮椅到栏杆的距离,问:“第一次休息?”
徐亦忱正在大口喘气,闻言点了点头。
“又进步了。”易子嘉记得上次还只能走到栏杆的四分之一。
徐亦忱稍稍活动了一下脚,站直身体对他说:“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两个小时的车程,他这大半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折腾在路上了。人也折腾瘦了一些。
易子嘉看了一眼四周:“你一个人可以?”
为了避免他摔倒,理论上要有一个人在一边守着才安全。
“可以。”徐亦忱说着又迈开了步子,速度不快,步伐也小,但是踏得很稳。
易子嘉压下眼中的湿意,走到了石桌边落座,车子从侧面撞来的声音,药粉被他倒入汤里融化的样子,一次又一次在他脑海里上演。
他一次次想要在徐亦忱转向的时候抢方向盘,想要拉住那个往汤里下药粉的自己,但是,每一次都是徒劳。
他什么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都是徐亦忱倒在血泊里,一次次想要站起来又倒下。
到如今,那结局终究是可以改变了,故事的最后是徐亦忱迈着稳健的步子向前走。
只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徐亦忱是背着他走,随着一步步向前,离他也就越来越远。
又过了半个月,徐亦忱已经能如常行走,只是不能久行,超过半小时就会受不住。
“子嘉,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吧。”徐亦忱这段时间康复都是医院家中两头走,很久没有去其他地方了。
而徐亦忱兴致勃勃给易子嘉介绍过的那些地方,易子嘉更没有去过。
“不急这一时的。”这一段时间以来徐亦忱的饮食都是按照标准来,营养丰富,但他反而瘦了不少。
“走吧。”徐亦忱表示反对无效。
易子嘉在徐亦忱面前永远没有坚定的立场,只能跟上。
在徐亦忱的指示,易子嘉最终将车子停在了镇子边的海岸公园。
下车之后徐亦忱也不要易子嘉扶,带着他往公园内走,道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宽阔的道路上偶尔能遇到几个人。
再往深处走,海浪声就越来越清晰,易子嘉猜想,过了这片林子应该就是海边了。
徐亦忱走累了,带着他在椅子上落座。
“我们再过去一些就到岸边了。”徐亦忱开口。
果然,易子嘉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树林和岸边之间是一片墓地。”
易子嘉蓦然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徐亦忱。
他不认为他和Burgess之间需要相互认识,他一直以为徐亦忱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也有段时间没有来了,你陪我去看看吧。”徐亦忱邀请。
易子嘉毫不掩饰地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徐亦忱,但是徐亦忱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他,目光中除了邀请再窥探不到其他。
易子嘉问自己,想去吗?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他不想去,他怕,他想逃避,也觉得没有必要,但是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们又在石椅上坐了一会才继续前行,不远的一段距离,即使徐亦忱走的慢,也不过二十分钟,他们就穿过了树林。
碧绿的草坪上排列着一排排的墓碑,墓碑的尽头是被海水拍打的岩石。
“你听,这里既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也能听到海浪拍打石崖的声音。”徐亦忱目标明确地往前走,语气中甚至带着笑意。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就带我来了这里。”
“他喜欢自由,喜欢大自然,觉得能葬在这里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所以他最后一句话是让我不要伤心,好好活着。”
话落,他们已经停在了一块墓碑前。
墓碑上的人笑得灿烂张扬,一看就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五官确实和自己有些像,但是仔细一看,其实也不像。
照片上的人太干净明媚了,那是他无从向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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