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灯笼都不敢提，带着柳伯从侧门悄悄的进来，好在没人发现。
“怎么见了大红？！”柳伯一见到大少爷就大吃一惊。
“摔……摔了一下……柳伯，快……快看看，孩子……孩子……”大少爷疼得话都说不全了。
柳伯立刻给大少爷把脉，皱着眉道，“胎动不安，这是要小产！”
大少爷一听，猛然弹起上身，抓着柳伯的手，“保……保住他……”
“我尽力。”
柳伯给大少爷吃了两颗止血的药，又在他身上扎了好几根金针，大少爷早就晕过去了。到了快天亮，出血才慢慢减少，可是还有淅淅沥沥。柳伯让我准备火盆艾条，要给大少爷熏艾保胎。
家里库房就有艾条，我去拿的时候，正好被顾老太爷抓了个正着。
“你拿这么多艾条干什么？”
“暑天湿热，大少爷怕屋里的书籍衣物受潮，易生蚁虫，让我拿艾条熏一熏。”我反应真快，真的把顾老太爷给蒙过去了。
柳伯交代了，大少爷要卧床休息，不能再出差池。大少爷就跟顾老太爷说前两天忙着贡茶的事，有些中暑了，这几日生意上的事就先放一放，顾老太爷也允了。
老爷听说大少爷病了，还回来看过一次。不过我总觉得老爷的言行举止有些奇怪。
那是一天夜里，大少爷喝了安胎药已经睡下了，老爷就来了。许久不见老爷，总觉得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了，大晚上的突然见到，我竟有些后背冒凉风。在寺院住得久了，老爷的衣着也朴素许多，只穿了一件素色长衫。他的目光也不似之前的精明有神，好像恍恍惚惚的。
“父亲！”大少爷正要起身行礼，却又犹豫了一下，随即拉了拉薄毯，掩在肚子上。
“躺着吧。”好在老爷也没挑理。
“有几日没见父亲了，父亲身体可好？”大少爷回来之后也去寺院看过老爷，只是老爷一直在吃斋礼佛，大少爷也不敢多打扰。
“棋清，你怎么瘦这么多？”老爷抚摸着大少爷的脸，终于像个父亲一样关心一下自己的儿子了。
“这几天有些中暑，胃口不好，天凉了就好了，父亲不必担心。”
“家里的事情多，辛苦你了。你还不到二十，真是难为你每天忙里忙外的，别把身体累垮了。”
“父亲二十的时候已经独自去福建开矿了，我还需要多历练。”
老爷叹了口气，“早知道，那个时候就该多陪陪你母亲。”老爷十八岁成亲，二十岁就有了大少爷，只是那时老爷意气风发，不满足于继承家业，一直想自己再为顾家多创一份产业，远下福建，开办了铁矿。夫人贤良，守在家里照顾孩子，还把大宅打理得井井有条。
“母亲仙逝，父亲固然悲痛，也要节哀顺变，保重自己的身体。祖父年事已高，我们兄弟三人尚且稚嫩，顾家还需要父亲。”
老爷苦笑一下，注视着大少爷，看了半天，像是要把这个儿子的样子刻在眼睛里似的。然后他摸了摸大少爷的发顶，“棋清，你比我有用。顾家以后要指靠你了。我已心如止水，注定是要辜负你祖父，辜负顾家的。”
“父亲……”
“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辅助你祖父，还有你两个弟弟，一定要照顾好。要把顾家的家业撑起来，把我没完成的事继续做好。你能答应父亲吗？”
“父亲的叮嘱，我自当铭记于心。只是……父亲当真要在寺院长期修行吗？父亲，我很想你，你多来看看我。”大少爷一向懂事，在父母面前也很少撒娇，他这么说，那是心里真的很想父亲在身边。
老爷没直接回答大少爷，只是关切的嘱咐道，“自己的身体要养好，你是这个家的嫡子长孙，是顾家以后的主人，你千万不能倒下。”
这是大少爷回徽州之后，父子俩第一次谈心，谁承想，却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
大少爷这一个月都在熏艾，不敢马虎，好在孩子终于保住了。身体刚好一些，大少爷就要去乡下收租子。六个月的肚子，已经非常明显了，浑圆的鼓在身前。大少爷出门都罩着披风。
顾老太爷看着奇怪，终于有一天忍不住把大少爷叫住，“春捂秋冻，还没到中秋，你包裹这么严实干什么？”
“最近晚间起夜受了风寒，有些咳。”
顾老太爷还想说什么，有家丁慌慌张张来报，“老太爷，快去看看吧！老爷他……他……”
“他怎么了？”
“他昨夜在寺院禅房抹了脖子！”
“什么？！快请大夫救治！”
“早就……早就没用了……”
大少爷大惊失色，“父亲！”
旁边顾老太爷一口气没上来，撅了过去。
“祖父！”可怜大少爷刚得知丧父噩耗，还要顾及祖父，肚子里还揣着个拖油瓶。“快把老太爷扶进屋里！去请大夫！去叫二少爷三少爷都过来！”
家丁们七手八脚把顾老太爷抬进屋里，大夫来了又是掐人中又是捶后背，顾老太爷醒来就大哭道，“不孝子啊！你又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大少爷也哭得快没气了，“父亲！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为何丢下我们？儿子还未曾尽孝，却承此风树之悲！父亲为何不带了我们一起去？！”
二少爷和三少爷没操办过这种大事，除了哭又帮不上什么忙。大少爷忍着悲痛，拖着六个多月的身子，安排下人们布置灵堂，赶制棺椁寿衣，搭建孝棚，还要迎来送往，应酬吊唁的宾客。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更是几乎没有进食。
有多嘴的下人，告诉大少爷，休宁那边都高兴的放炮仗了，祝焱亲自把大红挂鞭挑得高高的。
“他妈的！祝家欺人太甚了！他们家死人的时候，我们也没这样幸灾乐祸的！”二少爷是个暴脾气，就要带人去兴师问罪。
“熙明！”大少爷叫住二少爷，“算了。父亲尸骨未寒，不要节外生枝。”
“不行！大哥，你顾念旧情，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熙明！大哥求你了！咳咳……咳咳……”大少爷急得咳嗽起来，突然他一捂嘴，“唔……”
“大哥！你怎么了？！”
大少爷没回答，只是摇头，但指缝里却渗出血丝。
“这还了得？！大哥，快让大夫来看看！”
“别！只是一时急了，别再吓着祖父。”大少爷拉住二少爷，“熙明，你要真想帮大哥，就安安分分在家里，行吗？”
二少爷总算是点了点头。
晚上宾客散去，三个少爷跪在灵堂给老爷守灵。跪的过完头七，老爷入土为安，大少爷终于撑不住了，给老爷送葬回来，刚进大门就一头栽倒。旁边的顾老太爷看到大少爷孕肚时，震惊绝不亚于前几天听闻老爷自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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