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顾家园子里的黄桃熟了，一个个比我的拳头还大，黄澄澄，甜香四溢。我爹让人洗了几个，切成片，端来给大少爷。
“多谢向叔。”就算是对家里的丫鬟小厮，就算是只倒一杯茶给大少爷，他都会说谢，他一直都是和善优雅。大少爷吃了一片，自己拿帕子擦了擦手指上的汁水，“这个很好吃，也很新鲜，你们也吃吧。向叔，园子里还有多少？分一些给家里其他人。厨房的吴妈有三个小孙子，多给几个她，小孩子爱吃。”
我爹答应着下去了。
“向欢，我累了，最近总是好累，睡不醒。”
“那大少爷多睡一下，大少爷怀着孩子，自然比平时疲惫。”
“好。”大少爷歪在软榻上，刚闭上眼睛，又睁开了，“向欢，你去叫二少爷来。”
我叫了二少爷来的时候，大少爷已经睡着了。
“大哥？”
“大少爷，二少爷来了。”
“大哥？”二少爷推了推大少爷。
“大少爷？大少爷！”
“大哥！”
我们这才发现大少爷是晕过去了，他太虚弱了。柳伯赶过来，给大少爷扎了几针，他才又醒来。
“你们看我，竟然这样贪睡了。”大少爷轻轻笑着。
“大少爷……”
“熙明，我现在这个身子，越来越懒，也越来越笨重，不方便出去抛头露面。这里是家中各个库房的钥匙，今天起就都交给你了。”大少爷把一大串钥匙拿出来。
“大哥……”
“还有茶场，桑园，绸缎庄，米行，酒楼，盐市，铁矿的账本，等下让向叔给你。从今天起，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就是顾家的新主人。”
“大哥，我先帮你照看一段时间，等你分娩之后，养好了身体，大哥才是顾家的家主。”
大少爷摇摇头，“以后的事，你学着自己拿主意吧，不要怕做不好，一次做错了，下次就知道了。你肯定做得比我好。”
二少爷含着眼泪点点头。
“唔……”大少爷又吐了一口血，他最近吐血越来越频繁了。
“大哥！你快歇歇吧！”
“熙明，还有件事，还是及早安排，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大哥！你别说！”
“顾家的规矩，未成亲的人不能入祖坟。你们到时也别给我弄个什么冥婚的，就把我葬在六安吧，我想去陪陪那个孩子，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怜。你知道地方的。”
二少爷当然知道，他亲手埋的那个孩子。二少爷已经泣不成声，“大哥，世事难料，你好好养着，这事也不一定……不一定就……”
“好……好……你去忙吧……”
孩子到了九个多月的时候，大少爷已经整日整日昏迷不醒了。一天早上他难得睁开眼睛，让我去请柳伯。
“柳伯，我虽然没力气睁眼，心里却清明着，孩子每天动了几次，我都数着。这两日孩子好像动得少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足月了，你快些为我催产，我怕孩子不好了。”
“大少爷，催产药药效猛烈，你……”
“我受得住，求你，快些。”
我们都知道此事凶多吉少，但大少爷坚持，柳伯只好让人去准备了。烧水，煎药，剪刀，草纸，参片，东西备齐了。
几根金针扎在大少爷腿上的穴位，一碗催产药灌下去。过了大约一刻，大少爷眉头紧锁，苍白的手紧紧按在高耸的胎腹上，药效发作了。
“呃……”大少爷仰着头痛呼一声，额头上冷汗涔涔。我拿了帕子给他擦汗。
柳伯掀开被子检查了一下，“见红了，快了。”
“柳伯……等下……等下若我不济，你们……你们不要顾我，剖……剖腹取子……”
“大少爷，呜呜——”我哭了。
“呃啊——”才刚刚开始，大少爷便晕了过去。柳伯又是扎针，又是放参片，又是掐人中，他却再没睁开眼睛。
大少爷穿着一件轻纱里衣，在腰间松松绾着一个结扣，那结扣在胎腹最顶端微微颤抖。大少爷偶尔抽搐一两下，再没反应了。
哗——一股绿色的胎水喷了出来。
“柳伯，这……这怎么和上一次的胎水不太一样？”我隐隐觉得不安。
“没用了。”柳伯垂头道，“孩子已经坏掉了，胎死腹中。”
大少爷这样的身体，早就油尽灯枯，哪里还能养得了胎儿？我哭着问，“那怎么办？！”
“只能把孩子夹碎了，一点点取出，再给大少爷止血。”柳伯去药箱里拿了工具来，正在大少爷***忙活。
“不必了。”二少爷突然哽咽道，“别折腾了……大哥他……他已经……”
我赶紧探了探大少爷的鼻息，柳伯也摸了摸他的脉搏。
“大少爷！！！”
按照大少爷的遗愿，棺椁葬在了六安，连同肚子里的那个。他的坟墓旁是第一个孩子的小坟头，有两个孩子陪着他，他总算不太孤单。我心里难受，跟二少爷说要留在六安，给大少爷守墓三年。二少爷应允了。
我住在别院，每天去给大少爷上香。山上还有一个寺院，我每天都顺路去拜一拜，祝祷神佛有眼，千万不要放过祝焱，要让他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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