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响到第七遍时，母亲接通了电话。时枝告诉母亲下个周四要开家长会，希望母亲可以尽量抽出时间参加。“但是下周四我还有工作在身…”电话里头传来母亲为难的声音。
时枝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心头翻涌的波浪，她早已料到母亲会作出这般回答，并认为这才是正常的现象。倘使母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反倒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时枝告诉母亲这次家长会不同于以往。
学校向来对即将升上高三的历届学生无比重视，这次的家长会上不单是分析期末考试情况，还要向学生和家长做好迎接高考的思想工作，告知学生和家长升上高三后应该注意的地方和应该做好的准备。
母亲听完时枝的讲述后陷入了短暂的缄默，让时枝的心随同这份缄默往下沉。时枝感受着这份沉默的质量，耳边不断传来母亲工作环境的声音——人们的交谈声、摆弄器材的声音、相机拍摄的声音等。
少顷，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母亲以满含歉意的语声开口道：“抱歉，时枝，恐怕我真的抽不出时间参加家长会。”
这回轮到时枝陷入了沉默，她紧紧地握住手机，力量大得欲要捏碎。时枝盯着前方的某一点，双唇紧抿成一条线，眼神如失去焦点般黯淡无光。
明明根本没有期望过母亲会答应她的要求，明明早已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可是心却沉重得仿佛坠入了深渊。整个人如置身于漆黑一片的湖底中，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湖水淹没了她的身心，窒息的痛苦主导着她。
时枝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像是要唤醒母亲对她的爱意，声音带着恳求的意味道：“哪怕只有一次，你也不能尽量抽出时间来参加吗？”
“抱歉，时枝。我当然是非常想参加，只是我真的无暇抽身，哪怕只有一次。可是我的工作不允许我还有额外的时间去做其他事情，所以。。。真的非常抱歉。”母亲的语气带着浓厚的愧疚和无奈。
母亲的话语宣告了最终的审判结果。时枝放松了握紧手机的力道，好像认清了挣扎是无意义后便放弃了挣扎，她微微上扬嘴角，眼里却无任何笑意，“我明白了。你继续专心工作吧。占用了你的工作时间，真的是非常抱歉。”
时枝的话语犹如匕首插入母亲的心脏，愧疚、难过、无可奈何的心情充斥着母亲的胸膛，奏响了以悲伤为主题的旋律。她并不责怪时枝的讽刺，因为她没有这个资格。
“我知道自己在工作和你之间总是选择了前者，因此无论你怎么怪责和怨恨我，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是我给了你这样的权利，也是我必须承受的后果。”母亲一字一句地道。
时枝轻笑一声，捂着额头，极其无奈地道：“我很佩服你总是能把话说得那么轻松，为什么我却没有遗传到你这种能力。如果我也像你这般心态阔达，或许现在的我就不会那么难受。”
“也许我的道歉在你看来是惺惺作态，但是我对你的歉意、愧疚、以及爱意都是我真实的感情。即使你认为我没有资格说这些，即使我无法给予你想要的补偿。不过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能够得到你的理解和原谅，不管你对我抱有什么看法我都不会介意，对于我做出的选择我也不会后悔。”母亲难得说出心底话，每一句话都饱含着真挚的感情和坚定的决心。
泪水润湿了时枝的眼眶，她竭尽全力地抑制住不让它滑落。母亲的这番话撕开了她心底的伤口，她感受着血液从伤口汩汩流出，锥心的痛楚折磨着她的神经，令她差点要挂断电话。
另一方面，母亲坦率的毫无保留的心情令时枝体会到异样的温情。尽管这份温情夹杂着伤痛，犹若被棉花包裹的利刃直刺她的胸口，她还是从中获得了些许慰藉，像在幽暗的荒芜之地中看到一缕暗淡的光芒。
无比复杂的心情主宰着时枝，她阖上眼睛，四肢无力，脑袋放空，不知该作何思考，也不知该作何回应，连自身的存在也变得难以把握。
母亲的坦白是真实的，母亲带来的伤害是真实的，母亲的心情是真实的，就连母亲对她的爱大概也是真实的。
面对这真实的一切，时枝揪住胸前的衣服，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体会着交织在心头的各种各样的情绪，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声音却平静地道：“即使你这么说，我还是感到很难过。假如你可以稍微不那么坦率并试着对我说谎，我可能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为什么真实的事情总是让人如此痛苦，我不明白…这种心情实在让人太过无可奈何。就算我再怎么责怪你，再怎么怨恨你，都不会为我现在的处境带来丝毫的改变。”
“时枝，我…”时枝的话语带给了母亲强烈的冲击，使母亲体会到她的痛苦和煎熬，也让母亲情不自禁地泪泛眼眶。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出席家长会，因为我深知在摄影和我之间你永远都会选择前者，我也早就不对你抱有期待。但我还是很难过，这真的是很奇怪的现象，明明我业已无数次经历过这种事情，我的心理应不再产生任何波澜，可它却依然撕咬着我，在我的体内制造出一个又一个伤口。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缝补这些永不愈合的伤口，因为我就是以这种方式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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