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蔼微笑道：“莫怕，方才在下在暗处，已经都看见了。”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撕成一片片，向晴仙道，“这是你的卖身契。”
晴仙定定地看着我，忽然和何敬轩一起，扑通跪了下来。我诚恳道：“二位之情，感天动地，让我这俗人亦感动不已。在下虽非君子，也愿玉成二位。何兄，你带晴仙姑娘走吧。”
夜半风寒时，我站在空旷的后院中笑了一声。看来本仙君就是这个命了，本以为临上诛仙台前捞了两段尘缘，原来我依然是根搭路的材。
身后一个声音悠然道：“你近日的这一阵春风桃花乱，滋味可好？”
我回过头去，看他站在近处，向我一笑。
我心中像被一把提了起来，竟一时当自己眼花，却管不住自己的脚，疾步到他面前，听见自己话里都打着战。
他就那么站着，微微地笑，听我的颤声。
“衡、衡文……”
我一把握住他的袖子，一时疑心是做梦。他凑近了些，低声道：“其实前天晚上，不知怎么的，我就好了。但我看你正春风得意看桃花，于是就想瞧瞧你这段运走得如何。”故作唏嘘地叹了口气，“看来你成天价叹来叹去的倒不是叹假了，你的桃花运确实可叹。”
我只瞧着他，不知道说哪句话好。
衡文道：“夜深风冷的，在院中站着被人看见可不好了，先回房去吧。”
我讪讪松开他的袖子道：“好。”
到回廊上时，衡文轻声笑道：“你这两天晚上睡书房，这书房能让我进吗？”
我又讪讪笑了一声，推开书房的门。
小书房十分小，我上午又让人将硬榻换走，塞进一张大床，剩下四方一块小空隙，推开门，刚好月色照到桌前。我合上房门，衡文一挥袖子，在房内加了道仙障。
我道：“你刚好，新近还是莫要动仙术，万一……”
衡文道：“无妨，我这两天变成童子，不也使了仙术？”
我伸手握住他袖子道：“还是少用些好。你……”
衡文站着瞧我，他已好了，在凡间的这几日，终于也到尽头了。
不论什么日子，最终都有到头的一天。
天快亮时。我闭目小憩，却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坐在一间屋子的灯下，面前摆着一盘棋，我眼前像蒙了一层雾，看不清棋局，看不清对面与我下棋的人，我心里却知道，是我输了。我脱口而出道：“我又输了，不晓得这辈子能不能赢你一回。”灯花噼剥地响，身侧的窗纸却已隐约透进晨光。对面那人挥手扇熄了灯，推开窗扇，晨光乍入。我却眨眼间站到一方院落中。雾气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楚，院落的一切我却似乎了然于胸。我前方该是一方水池，池中的睡莲刚刚长出圆叶，池岸边有几块太湖石，两株芭蕉。池对岸有一个亭子，亭中的石桌上刻着棋盘。这时候应该是春天，木香花的香气在晨雾中沁人心脾，院墙上蜿蜒堆砌的木香花丛一定花满枝头。
他就在我身侧站着，我身后，是方才的那扇窗。
我向他道：“晨露薄时，东风正好。”依然瞧不清那人的脸，却知道他定会欣然一笑。花香郁郁，晨风清凉，那雾气却愈来愈浓，我着急看那人的脸，想知道他是谁，他的身影竟完全隐进了雾中，无形可辨，我伸手想拉住他询问，触手握住一角微凉的衣料，猛一凛，醒了。
我手中抓着衡文的袖子，衡文正靠在床头，侧首看我。
衡文看向我的手道：“你左手怎么了，好像不大灵便。”我正在揉左手的小指，应道：“兴许是什么时候伤着了，小指有些不适。”从清晨起小指根就像被刀割一样，阵阵地刺痛。
衡文抬起我的左手看了看，忽而道：“我想先回天庭去。”瞧了瞧我的脸色，笑道，“你莫要发慌，我并不是回去认罪。我只觉得你下天庭这一趟，许多理由都十分牵强，事情也有些蹊跷。我想去玉帝御前将这些疑惑都问问清楚。”
衡文想回天庭，我决计拦不住他，只好道：“好吧。”
我随着他披衣下床，替他顺了顺衣襟。衡文走到门前，侧身向我道：“宋珧，你说若你我犯下天条，入凡历劫，下来设障的会是哪个？”
我干笑道：“还真未想过。”
衡文在晨光中拂袖转身，化光而去。
我在房中的那块空地上空站了片刻，叹了口气。从衣袖中翻出一折白纸，铺到书桌上，再拿出一支笔，那笔不用蘸墨，自然就在纸上写出字迹来。
我将写满字迹的纸折了几折，念了个诀，那纸就化成一道金光，转瞬无影无踪。
这是我下凡间时，玉帝秘密赐给我的，叫作“上言折”，无论在何处，此折都能在瞬息之间摆上玉帝的御案。
我出了小书房，揉了揉太阳穴，衡文不晓得凡间世情，依然瞻前不顾后，他走得倒利索。今天一大早，院子里少了晴仙，又少了位小少爷，要本仙君怎么对下人和小天枢编圆了这件事？
衡文再快，绝对快不过那本折子。
我在那张折子上向玉帝道，罪仙宋珧辜负玉帝法旨，私通消息与天枢星君，且妄动私情，自念无可恕，自请其罪。
折子递上去，本仙君自家也觉得自家十分苦情，但天枢之事，我绝对逃不了责罚，既然已经要上诛仙台，还不如主动认错来得利索点，还不会连累到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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