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何做到在泥淖里把自己连根拔起
早晨，某位小男生的妈妈拍了一张照片发到家长群里，小男生肉肉的胳膊上一圈红红的牙齿印，看小图就知道这是我家妹妹干的——那像没长成的石榴一样的印痕太熟悉，生气了会咬书咬衣服咬人甚至咬桌子，这是她在家里经常干的坏事。
我放下手机找妹妹，她正拿着我的一只口红在脸上乱抹，“妈妈，快看我的红脸蛋。”
“你昨天在幼儿园又咬人了对不对？”
“妈妈，好不好看？”
“不能咬人哦。”
“好不好看嘛，红脸蛋！”
那边姐姐在厕所里喊了：“妈妈，便便拉完了，快来帮我擦屁股！”
一边处理满脸的口红一边回答：“你自己擦啊。”
“不行，我要你擦！”——她在生气妈妈只管妹妹不管她。
姐姐的情绪当然也要照顾，冲进厕所给她擦屁股，耳朵里又传来妹妹的哭声，噢，口红在我手里，妹妹不开心了。
……
十分钟后，红脸蛋和脏屁股被蓬头垢面的妈妈拽着出门上学了。此时如果有近景特写，会看见一位笨重的妈妈满脸疲惫，又还在努力笑着的样子。阳光正好，孩子是新鲜的，空气中弥漫着早晨露水的甘甜，妈妈难道不应该微笑么？
我们都努力着，向着光的方向。
——这是平常的一天，这是身为两个孩子的妈妈经历的日常。
今年三十五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这件事情在某些时刻想起来，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每个女人都有女孩的一面，渴望被宠，老大不小了也会想象自己两手一张就可以变成翅膀飞起来，“轻轻地舞着，在拥挤的人群之中”。但“妈妈”这个词多少是笨重的，“是累了一天临睡前的一声叹息”。
时常有人讲，我们这一代的妈妈和上一辈不同，不会把自己的一生寄托在孩子身上，所以做起妈妈来更轻松无负担。既要做妈妈又要做自己，既要照顾孩子又想关照自己内心住着的那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孤独小孩，有多少人能轻松应对？（所以也能理解为什么很多妈妈们喜欢朋友圈里的鸡汤文，有时候累了一天，临睡前只是需要被抚慰。）
小时候看到“爱恨情仇”四个字就会两眼放光，看到“苦难”就以为是吃不饱穿不暖，看到“残酷”就浮现一把眼泪一身血汗。事实上，一个人在与庸常日子做斗争，在杂乱细碎的生活泥淖里奔命的同时还能把自己拔起来，太难了。这里面才是“残酷得到处是爱恨情仇的苦难”啊。假如有一部书：《论一位文学青年成了妈妈之后如何在与世俗交战中赢得自我》，一定会买来读一读。
“我们都努力着，向着光的方向。”——我一位同是妈妈的好朋友在一篇写我的文字里这样鼓励彼此。这位好朋友和我一样都怀揣着一颗文学少女的心，两年前辞去光鲜的某电视台节目总监的工作，带着六岁的调皮捣蛋的儿子旅居大理，渴望写出一部拿得出手的好作品。我读她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有点难过。几年前我也写过类似的一句话：我们都脚踩大地，并随时准备迎接飞翔。当了妈妈之后读起来，心境自然是不同了。因为已经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容易，践行它，太难。
又想起姐姐在肚子里6个月的时候，有一天见到几年没见的一位好老师，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秋天，树叶落了一地，她看着大肚子的我走进屋内，笑着的脸就流下了眼泪，她说，我觉得你还是个小女生啊，怎么要当妈妈了，心疼。
我在一篇文章里写当时的心情：“理解她的感受，因为我有时候也会那么想的。就像山坡上的一株野草，一阵风过雨过，什么都还来不及听来不及看，风就过去了雨也过去了，新的一场风一场雨又要来了，来不及道别，又匆匆迎接。”
作为一位经常发誓要写出一部长篇小说的准作家，我在写出上面这些字之后看了看手表：接两个孩子放学的时间到了。去学校可能会碰见胳膊被咬的小朋友的家长，要跟人家说抱歉。老师通知小朋友的午睡被子要换成薄款的，记得带回厚的。以及，周末是儿童节，要去学校看两姐妹表演节目——谢天谢地，今年没有安排家长上舞台。
而我想写出的那部长篇小说，故事梗概还躺在电脑里的某个文件夹内，已经五年没打开看过了。这部小说的名字叫，《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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