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奸诈小人,想骗我为你所用?为犬戎侵吞大周出力,我没那个能耐!”
渐沉的暮色里,阿蠡的猪脸干得好像一击之下就会碎裂,瞪着眼朝她吼:
“在石屋睡着时,你不停呼唤褒洪德,我就知你必回褒府。我若说明,你反而不会答应。就悄悄跟踪你,果然如此。我不必跟你多说!你必须去褒府执行任务,否则,我会杀了你父母!”他颇为自得地举着桑弓箭,又胳膊一弹猛地收回,像昊天上帝(1)收回掌控的神符。
霞光退尽,天空飘起一大片黑脸云,蓄意欺凌、遮蔽初升的孤月。暮色渐浓。
暗沉的天光压着褒姒的影子,渺小而单薄。她瞪着仇恨的眼睛,从牙缝迸出字句:
“你早就杀了我父母,夺走我父亲的弓箭,我早晚会杀你报仇!你还在骗我?”她觉得他的面孔异常可恶,像一头托生得乱七八糟的猪。
“哈哈……”阿蠡摊开手,不可思议地怪笑:“那夜你们的仇家侵入,我杀了他们,救走你父母亲。”将桑弓箭给她细看:“他们现在过得很好,不用踏风破霜去买弓箭,每月都有猃狁王的月俸。”又掏出一方紫罗帕,乜斜着眼甩给她:“你且细看!”
褒姒接住紫罗帕,见上面果然是母亲蘸血写出的文字:
姒儿,我们在此尚好,时刻盼你团聚。
褒姒的血液一瞬沸腾,蹿得浑身肌肤滚烫,希冀在夜空里开出无数诡异的花朵。猛地跳起来,在苍茫的暮色里嚎啕大哭,泪水在脸上流成小溪,裙裾在夜风里起舞飞扬,思绪翩然:
他所谓的救走她父母,本质叫羁押,犬戎人直指大周江山。
而她,却可悲地成了犬戎人瓦解褒府、攻打大周的筹码。
阿蠡的白袍在风里作响,如潮涌动,语调沉缓冷静:“褒府基业自商朝至今,已经营五百多年,自周穆王姬满在位时,褒家已成为大周王朝的中流砥柱。褒侯世袭已久,富甲天下。褒晌掌控帅印,掌握大周军权。只有瓦解褒府,消弱大周实力,猃狁王才能顺利进入镐京,一统天下。那时,你功不可没,将有无上宠荣,贵及父母,岂不甚好?”
他看着她被狐眼女子劫走,是想让她明白孤立无援的危险。
他最终没在天香楼玷污她,乃是为着长远计划。
褒姒的心凌乱如萦绕身际的发丝,抬头望天,晦暗天光映出眸中惊恐、混乱:
“不——”
阿蠡见褒姒眉锁春山,愁容惨淡,泪眼婆娑,厉声道:“你必须执行命令,没有选择!我必须把你送回褒国。”
褒姒虚弱得像被风卷起的黄叶,慢慢蹲下来,抬眼看他,目光绝望、凄凉:
“你要我回去送死?”
阿蠡看着她的乌发被风撩起,显衬出灵巧的瑶鼻和红润的檀唇。他语声沉缓、冷静:
“棋局稳稳布下,谁会先走死棋?为了你父母,你必须去瓦解、分裂褒府!”
3:
褒姒闻言顿时萎了下去,心里灰到了极致,手将丝绦上的线捻得纷乱不堪,呓语般的,话音低弱如欲将断裂的游丝:“如何……瓦解……分裂褒府……”
远方黑暗林梢的一抹淡红是夕阳沉落的背影,天地昏暗得没有任何生气。阿蠡弯着腰凑近褒姒,皮笑肉不笑的,阴谋家的嘴脸裸露无遗:
“你只管套住褒洪德,这很容易!褒府必乱!”
夜色益浓。阿蠡弯腰,粗大的白衣扫过草地,用火镰火石取了火,举在手里,阴冷目光直逼褒姒:“走!”
褒姒慢慢起立,步态虚浮地跟着他走,心思凄苦、杂乱、荒芜,幽然怨叹:
“落红与芳树,香危道略同。正叹春去远,又苦雨伤丛。玉人今何在,飘零事东风。沉沉无着处,悲凉千载同。”
火光忽明忽灭,在林中起了淡烟,松子油形成火红的直线下落在地上。
褒姒像陷进沼泽地里,被无休止下陷的恐惧攫住。
他们向着褒国方向走,褒洪德的笑脸时隐时现,让她痛楚让她忧。她抬头看看天空升起
的皓月,泪水将衣襟打湿。
一切都是宿命,一切由不得自己。
树林幽暗深邃,银白的月光划破树叶密集的影子,地上的潮湿空气侵得空气极冷。夜色瀑布般流泻下来,月亮在草和落叶上泻下清冷的光,把树影和苍苔照得斑驳如画。
当凝在地面的薄雾被东方一缕橘红色的朝霞淡化于无,孤鹰飞过苍茫天空。褒侯府校场旌旗猎猎,褒洪德集合了三百护卫和一百匹马一百匹骡子,两百辆木轮马车上装着从褒府粮库搬出的八万斤稻米,另有白银二十万两。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自褒城出发,前往镐京听命,抗震救灾。褒洪德骑了枣红马走在中间,前有常林后有褒南,各骑着一匹雪青马护卫前行。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踏踏作响,马蹄铁映着阳光泛起缕缕银色冷辉。街道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他们的表情兴奋又嫉妒。
大队人马走得甚急,进入秦岭时山路崎岖、狭窄难行,野鸦横飞,叶舞飞扬。又因高度戒备响马,他们在山中没有片刻停歇,牵着马择着道艰难前行。
阿蠡在山道上远远望见写着斗大褒字的锦绣大旗,忙拉住褒姒隐身灌木丛里,待褒洪德人马闪过。他拉着褒姒钻出来,回头看着锦绣大旗冷哼一声。
褒姒被阿蠡拽着往前走,回头望着褒洪德的乌发被鸾带束着,衣袂上金丝银线绣着的流云纹饰随风飘动。她哆嗦着嘴唇流泪,呜咽不已。
阿蠡意态暧昧,携着冷笑:“你有很多时间和她在一起,又何必急于一时?”
褒姒闻听五官扭曲,凄声哭道:“爹娘啊……二少主……”
呵手试梅妆,嗟叹离恨长。盈盈粉泪,寸寸柔肠。她盈泪回头,看到褒洪德背影在苍茫山野里逐渐模糊。面前羊肠小道铺满落叶和荒草,覆着苔癣,又被露水打湿,滑腻难行。她伸开双臂,却抓不到任何支撑物,泣语飘散在无际的风里:
“芳莲坠粉,无端抱影销魂。渚寒烟淡,长恨相从未款。而今何事,又对西风离别。棹移人远,缥渺行舟如叶。”
褒洪德牵着马在山道上艰难行走,想起褒姒便痛楚难当,乌黑的瞳心溢着水光,拧眉默语:姒儿,你到底在哪里啊?
出了秦岭,大队人马便顺着被夜色覆盖的官道一直前行,渐渐出离褒国地界,一径往镐京方向走。天明时见所过村庄破败不堪,艰难寻食的村民面黄肌瘦、行动迟缓,路旁的树皮草根皆被挖尽。
(1)、昊天上帝:西周时称玉皇大帝为昊天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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