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苏府被滂沱大雨笼罩，叶摇灯晃，雨水哗啦啦下，连守夜的仆人都去躲了雨。她撑着伞，慢慢地提着裙裾走在玉石路上。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可是不出来，也睡不着。
她目光默然地望着苏府的一草一木，回想幼时的光景。可是她印象那么淡那么陌生，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一样，偏偏，她幼时一直在这里长大……
“晋郎，我娘肯定要牺牲我，你带我走，好不好？”雨声绵绵中，一个女孩清亮着急的声音传来。
她顺势往枝叶繁茂的树下一躲，偏首看去。白衫小姐和青衣小厮站在廊下，雨水从檐上落下，湿了他们半袖。两人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连苏伊睽并不轻盈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苏伊睽吐口气，靠着树干，眼中闪过什么浮影。那白衫小姐是她最小的妹妹，苏曼儿，她不会认错。
那个被称为“晋郎”的小厮轻声道，“小姐，你跟着我，会受苦的。”
雨水把苏曼儿的声音抖得细碎，她还是能听的一清二楚，“我不怕！我只怕嫁给别人，再也见不到你！”
恍恍惚惚中，她好像看到梦里的少年少女站在廊下，执手相握，要一同逃离。心里，莫名揪起，痛的她登时弯下腰去，手按在胸口。
“伊睽。”淡然飘渺的声音，和梦境一同飘远，然后晃了一圈，传到她耳中，像一生一样漫长。霎时的心酸艰涩，铺天盖地让她溃不成军。
她抬头，看到黑衣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树下，垂眸望着她，目中有着担忧，迟疑。他伸手拉她，“怎么不睡觉？青岚和我说会儿话，回去不见你。”
雨水在耳边，她精神惶然，连自己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开始模糊。她好像看到梦里的少年抽身离开，大雨落下像最寒心的鲜血，然后突然，又看到韩靖君冷漠又嘲讽地拿着“休书”端详……出口的时候，她居然喃喃道，“原来是私奔……”
燕子归和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他的声音惯常也不高。可是苏伊睽并没有压着声音，那边的人听到声音，转个弯儿看到他们站在树下，苏曼儿小脸煞白，“大、大姐姐！”
小厮长晋跪下，面庞坚毅果决，“大小姐，此事和小姐并不相干。请大小姐看在姐妹一场，只罚小人一人！”
苏伊睽手脚冰凉，看着他们，心里觉得奇怪，怎么她感到这样子悲凉难过？
苏伊睽眼中隔雾长久不说话，苏曼儿吓得要哭，握着她的手不放，“大姐姐，你不要告诉母亲！母亲要是知道的话，晋郎会活不成的！大姐姐求求你！”
隔着遥远的时空，她听到少女脆声，“哎，我们轻轻走，他们都睡着了，不会发现咱们离开的。”
少年拉着少女的手，轻道，“那你看路罢，雨天路滑，小心摔跤。”
少女回眼，嘴角一勾轻笑，“那当然，我会很小心的。”冰凉如雪的目光穿过岁月倥偬，诡异而冷漠地打量过来，嘴角的笑容定格在一瞬间，再美好也显得僵硬阴寒。
苏伊睽胸口微喘，大步往后退了下，惶惶然的。喃声，“不要去……”在梦里，那对少年少女离开后，被大队兵马困在小庙中，大火冲天，鲜血如注……
少女眼梢微吊，半低着看她。看人的神情，专注熟悉，和她平日里一模一样！
“大姐姐？”苏曼儿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往自己身后看了看，“你在看什么啊？”身后除了雨打树叶，还有什么啊？为什么大姐姐的目光，一直看着她身后的空地？
燕子归碰她的手，忽冷忽热。当机立断，握她手腕的动作力道重了些，“回去！”
苏伊睽啪地拍开他的手，心中一团乱被她压下去。她闭目，然后缓缓地抬眼，他抿唇皱眉表情冷漠，英俊的面庞被雨水打湿，看起来好不真实。
苏伊睽垂眼，盯着雨水溅入尘土里。心中沉静下来，一派宁和。推开小妹苏曼儿紧张抓着她袖摆的手，淡声，“燕子归，你先送苏曼儿回房。”
目光微斜，看那个小厮，“此事我今晚不追究，你也先回去。”
苏曼儿和长晋都没有异议，燕子归长眉一挑，“苏伊睽，我并不是你的下人。”
苏伊睽偏头，眼中隔雾，恍笑，“你便帮我一个忙吧。”
这样虚弱模糊的笑，让燕子归心口重滞。他定定站在原地半晌，低声，“那你在此处等我。”他送苏曼儿回去后，一定来找她。
苏伊睽感谢他这份用心，温和点头。看三人走进雨里远去，她抬头望着阴蒙的天色，向一处方向走去。
有些答案，该是揭晓的时候了。
在这一晚，大雨浇洒天都。天地一洗，电光闪耀夜空，暴风雨袭来无声。真实与虚伪，欺骗和诚恳，藏在这天地一角，即使被雨水浇刷，还是没有人可以分清它的真假。
皇宫一隅，深殿长明灯不灭，温陌雅轻衫披身，坐在案前整理折子。圣上政务繁忙，此时疲劳睡去，身边信任的人，要帮他把隔日的事物打理干净。即使再大的雨，再深的夜，她也必须把这些全部整理好。
一位年长姑姑从殿外进来，远看灯下美人如玉，似水流年，不由轻声感叹，“圣上有姑娘相伴左右，苍生之福……还记得姑娘刚入宫那会儿，才十五岁，一晃眼，十年都……”
“姑姑别说那些了，快来帮我下！”温陌雅凉声打断，拔下发间银簪轻挑烛火，灯火摇晃两下，明亮许多。她在宫里听了太多感叹太多称颂，早已无动于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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