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晌午，太阳懒洋洋地照着，人格外犯困。或许城里女人正要脱成“三点式”上床午休呢，但在咱乡下花桥场，却正是娘儿们下河淘衣裳的当口。因为上午她们在地里割麦，下午还得继续割，时间耽搁不得呀。因而，正好抽午饭后的一截时间，把汗渍渍的衣物洗上一洗。
这不，村墩里的盼男拎着一竹篮衣料下到河滩来，早有几个娘儿弯着腰在石板上搓衣呢。天气越来越热了，娘儿们的穿着开始变少变短，于是，盼男朝一个后腰亮出一大截皮肉的女人打开了嗓门：“啊呀，我说秋芳呀，把腚撅矮些！腰眼上白得耀眼哩！”
被唤秋芳的回头笑了一个，大方地答：“怕啥子嘛，你又不是男的！”不过，她还是挠过一支手臂来把汗衫往下扯了一扯。
“我看你是八成是想撩汉子！”盼男打趣她。
“自己心上痒痒，倒往别人身上挠！”秋芳嘴皮也不挠人。
“真不害臊！”旁边一个叫翠姑的也忍俊不禁了。
“害啥子臊，又不是大姑娘！”盼男说笑着，在一个水窝子边蹲下身来，她先不忙着淘衣，而是梗起脖子，在明亮如镜的水面上照一照自己的圆脸蛋。这种臭美法，倒没遭到讥笑。原来，村里娘儿们下河来，都会不自觉地来上这一招。眼皮下这明晃晃的河水叫什么，叫做花桥河！听说发源于大山深处的龙王洞，水色清亮、纯净得你委实难以描摹，也把这些村庄里的女人们喂养得个顶个的体面。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
泼辣的盼男一到来，河滩上叽叽喳喳地格外热闹了，女人一扎堆，哪样话都敢说呢。“呔，你还别笑，我昨夜真的又梦到死老公了，”盼男一边洗，一边说，“他打个赤膊，腰上只挂条红裤衩，挑担砖头在好高的楼梁上飞跑，像长了翅膀似的，我扯起嗓子喊他，他一拐角又不见啦。”
“我还不是梦见过狗旺，可是他好像跟一个红头发女人跳舞，”秋芳扬起头说，“呸！这个狗东西！要是真的话，回来看我不揪掉他的耳朵！”
“咯咯，好有意思！”
“我倒不做梦，只是有些夜里睡不着！”翠姑说。
“嘻嘻，莫非得让男人搂着才肯入睡哟！”
这年头，村里的汉子们，基本上都跑到广东打工去啦，把一群嫂子们丢在家里，让她们种种地，抚育孩子，赡养老人。现如今，村庄里就靠她们撑着这半边天了，屋内屋外，忙上忙下。虽然叫她们受了苦，但心里倒也甘愿，也快活。毕竟男人们不是去满世界玩，而是去挣钱养家。
说笑闹腻了，就换一个口味，盼男喉咙一痒，唱起民歌小调来了：
月儿弯弯照西窗
奴家我……
“得了，嗲声怪气的，叫人起鸡皮疙瘩哟，”秋芳打住她，“还是让翠姑来一段！”提到翠姑的嗓子没人不晓得，她做姑娘时唱民歌在县上获过奖呢，是远近出了名的“百灵鸟”。
“好久不唱，恐怕拿不准调儿了。”翠姑迟疑道。
“唱呗你，莫谦虚啦！”盼男也催促她。
翠姑扁了扁嘴，一曲悠扬的《龙船调》便从她的口腔里飘出来：
正月里是新年哪咿呦喂
妹娃我年哪呵喂
金哪银儿索银哪银儿索
那羊鹊叫啊捎着莺鸽啊捎着莺鸽
白:妹娃要过河是那个来推我吗
“答：我来推你吗！”
陡然冷不丁地传过来一个破锣似的嗓音，把几个娘儿吓了一跳。扭头一瞅，原来是村民刘宝栓下河挑水来啦。翠姑看到他，马上不唱了，还低声嘀咕了一句：“真讨厌！”
宝栓晃悠着一担水桶走过来，嬉皮笑脸对翠姑说：“唱呀，接着往下唱呀，姑奶奶，你一唱我骨头都酥了！”
“宝栓，咱们说话放正经些，你还大我上十岁呢！”翠姑板起脸来了。
“呔，莫不好意思，”宝栓涎着脸道，“你男的远在天边，我来关照你也是应该的嘛。”
要说这宝栓的确算个游手好闲的家伙。村子的男人都进城打工去啦，他却没干上三天就偷偷跑回来了，说城里活儿又苦又累，还遭包工头的欺负，他可受不了，哪儿有呆在乡下又舒坦又自在呢。回村墩转悠，他滴溜溜的眼睛很快发现，村子里尽是一些娘儿们了，而且好看的、让人倒魂的也还真是不少。这只馋猫，便生了偷偷腥的坏心思来，他老婆有腿病，成天呆在家里也管不了他。于是，他成天便喜欢往女人堆里扎，总想沾点便宜，并且痴痴地盯上了二十八岁的年轻媳妇翠姑。这翠姑又鲜嫩又俊俏，一笑一对大酒窝，用宝栓的话说甜得死人，还有一点更要紧的，她远比村里那一帮泼辣娘儿要温柔含蓄得多，比较胆小，性格也好，这种女人家格外让男人起心火。就这样，他没事没事的，总爱找个由头往翠姑身边凑，翠姑到坡上寻猪草，他就上山去放牛；翠姑下河去浣洗，他就到河边上去挑水，有时翠姑到地田间去做农活，他也不请自到，拿来锄头硬要帮忙，弄得翠姑心里烦，却也没得办法，有时她细声细气地大声斥责他几句，但在宝栓看来更加可爱，他甚至于越来越毛胆了。
但是现在，看到这厮竟这般厚颜无耻，来调戏小姐妹，盼男插嘴了：“喂，我说宝栓呀，你的脸皮比腚墩还厚呢，你叫我一声姑奶奶，我倒敢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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