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落山了，从河道里飘来几股悠细的凉风，凉风里裹着很浓的麦香，还裹着几声高吭的叫喊：“闰土，啊——闰土!’’河岸边，脸朝麦子背朝天的一个壮小伙子很敏感地从麦垄里直起身来。他就是闰土，汗水眯缝了他的眼睛，他扯过搭在肩头上的有此脏的毛巾，把汗兮兮的脸面抹干，再揩身上。他光着赤膊的上身，汗水也正水漫金山似地往下淌，落进他的短裤里去了，已将粗大的短裤紧紧贴在他的腰下。
闰土把目光投向河对岸的村小学操场，喊声是从那儿传来的，准确地说，是天光喊的。天光穿着红背心红球裤，在夕阳的映照下，火样通红，而他脚下的运动鞋却刺眼的白。天光见闰土在望他，就张开一只手掌挥动。这是个拍篮球的动作，闰土一看就明白，是叫他去打篮球，他还看到小学操场上那个熟悉的红色橡皮篮球在空中飞动。闰土向天光挥挥手。
村小学有四个教师，三个男的，一个女的，都不是本村的。每天放学后，老师们回不了家，只好呆在学校里。山村里没啥文化娱乐活动，三个男老师觉得无聊，只好抱着篮球在操场上玩，打散球又没劲，两个人一班赛半场，又常常三缺一，有个女老师石榴又上不了场。所以，年轻老师天光时常站在操场边喊住河对岸的闰土去赛球。
闰土前年高中毕业，距大学录取分数线差3分，落了榜。闰土红肿着眼睛，提着书箱被卷走进家门，他爹见了很吃惊，爹问：“你不是说考得还可以么?”闰土低着头，闷闷地说：“只差3分。”又说，“爹，我是努力了的!”说完呜呜地哭起来。
见闰土哭得浑身颤动，爹的心也抖着，他换了语气安慰儿子：“莫哭了，丑，不就差3分么，跟着去补习一年，明年再考就稳夺夺的了。”
闰土说：“补习蛮贵的，要交三千块复读费。”
“贵也读，我去信用社贷款。”爹语气硬，“不这样，‘我没法向你死去的娘交帐。”他爹烟锅吧得红亮亮的，烟雾包围着他的脑壳。
闰土想了想说：“爹，我不复读了，我去当兵。”
“当兵有啥出息，你怪说。”爹不懂闺土的意思。
闰土说：“在部队考军校容易得多，读军校还不必交学费，吃喝用国家都包了。我一个同学的哥哥就在读军校。”
他爹听得眉头渐渐松朗了，他从头到脚把闰土看了遍说：“老子看你倒也像个当兵的坯子。当兵去闯闯世界也好”。
可闰土运气不好，考兵体检前一天，闰土在山上砍柴，不小心让树枝条子把一只眼睛扫了一下，当时也不怎么疼，只有点磨人，闰土当然没当个事，但次日大早醒来．镜子里一只红眼睛把他吓了一跳。闰土只得睁着一只红眼睛去镇上参加体检，结果可想而知，他在五官科里被刷了下来。他急得不知怎么办好，急毛毛地去找招兵的部队军官求情，说他眼睛只是点小毛病，他还当着军官的面把胸脯拍得咚咚响，又捋起袖子，像健美表演一样握掌勾臂，把石头样的肱肌疙瘩亮给军官看。军官笑着夸他料子不错，又问他今年十几岁，闰土说十九。军官就说，你年龄还小，就明年再考吧，我这回可不能带走你这个红眼睛的残兵败将。
闰土失望地回到家里，对爹作了汇报。他爹脸上布满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只得拣宽慰的话说给儿子：“也该你运脚里有这一扑棱，来年再去考吧!”闰土也把来年再考当作了生活的理想，他坚信来年会考取兵的。
呆在家里的闰土很孤蚀。闲着的时候，他就转到河对岸村小学去玩玩，和老师们打篮球。小学老师是有文化的人，闰土和他们在一起，就觉得有格调一些。当然、，年轻的天光和石榴是闰土最乐意接触的两个。
闰土提脚跨出麦垅，捡起扔在田埂上的绿腈纶背心，正要走人，他爹背麦捆来了，问闰土去哪。“天光喊我去打篮球。”闰土边往身上套背心边说。他爹笑笑，表示同意，觉得这正是儿子与他自己这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不一样的地方。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闰土爹觉得有趣的是，在家里赤胳膊打惯了的闰土每回到小学去打球，上身都要穿件东西的。学校到底是文雅的场所。
村小学的篮球场是一个不规则的长方形，地面高低不平，看不见边界线和三秒区。有一个篮球架已毁了，球板和球圈都不见影了。只有两个木柱子象征性地戳在那里。另一个篮球架也有些坏了，每回篮球砸上去，篮球架总要痛苦地摇晃和呻吟一下。
闰土和陈校长一个队，天光和高个儿平义一个队。一不用划拳，二不用投点球，这是天光定下的规矩。因为闰土打球最棒(闰土读高中就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得和打球最差火的陈校长搭配，才能把双方的力量扯平衡。陈校长是个老民办，四十来岁，还戴副深度近视眼镜。陈校长赛球的主要任务是给闰土发球，时不时颠跑着拦拦对家的球，当然也有对方疏忽他时，他便死死盯上球圈一大会，然后双腿一弹，把球砸进铁圈里去。陈校长投球的动作蛮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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